朽烂的巨轮安静地在远洋航行,同样安静的是应泰与梁亭走过的楼道,只有踩到木地板的吱嘎声孤零零地回响。
他们很快离开了长满青绿色湿滑霉菌的楼梯,来到露天的甲板区。天空无月无星,一片漆黑,船舱的灯是唯一的光亮。每一个房间都关着门,也没开灯,似乎没人。
“我们怎么进去?”应泰问。
“如果是普通的房间,我们两个使劲就能撞开,我跟你说过,来这边以后我的力气变大了,还记得吗?”梁亭扬了扬手里的书,“如果房间有异常,就用这个开门,像在休息室那样。”
“梁亭,你这样万一惊动那些活死人怎么办?”应泰说,“我的直觉比较强,让我先来感应一下哪间屋子有异常吧。”
他闭上眼睛,随意地在甲板上走起来。随着视觉的消失,那股让人反胃不适感逐渐变得明显,就好像有一只巨兽蛰伏在黑暗中,贪婪地等待猎物送上门来,被它吞噬。应泰忍耐住心里本能的不安,朝着异样感的源头走去,一步,两步,三步……直到脚尖踢到了木制门板,才睁开眼。
“是这里?”梁亭照例用书脊去按压门把手,成功把应泰面前的门打开。
房间里亮着灯,但没有人在。
与此前的休息室一样,这里也保留着正常房间的模样。梁亭与应泰对视一眼,他们知道找对了地方。桌子上杂乱无章地堆放着许多书:《艾略特诗歌集》《含混的七种类型:商务语言艺术》《精制的瓮》《船舶运输与管理》《批评公司:如何做领导》《共同的追求》……
“怎么样?”梁亭转头问应泰。
应泰理解了他的意思,摇头道:“没有感觉到异常,这些都是普通的书。”
梁亭皱起眉毛,显然觉得很不解。
“看看这个,”应泰又拿起一本棕褐色封皮的书,上面没有标题,打开来看发现里面都是手写的文字,“好像是笔记或者日记。”
梁亭闻声凑过头来,一股洗发水香味飘到应泰鼻子里。
他到底用了多少洗发水啊,这么香,熏死人了,应泰下意识抽了抽鼻子,心想。
“好像是日记。”梁亭判断道,“你冲着我发什么呆,感觉到异常了吗?”
“呃,呃,没有……”应泰左手挠着头,右手把日记拿到眼前。与此前一样,英文被自动翻译成了他熟悉的语言。
“第一天:
我不知道现在是哪一年、几月几号,我只知道自己本应该在床上病死。我合上眼,失去意识,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就在这座房间里了。难以置信,我竟然回到了泰坦尼克号——这艘在25年前就已经沉没的轮船上。”
应泰看到第一段文字,就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这是一艘幽灵船吗,甚至还能把当年沉船事故的幸存者拉回到船上?
他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梁亭,对方脸上还是没什么表情,神色冷峻。这给了应泰安稳感,让他继续读下去:
“一些记忆逐渐在我脑海里复苏,我想起来了,我要把自己的记忆写下来,用特殊的方法保存,希望更多的人能知道真相……”
暗黄色纸页上的字迹突然模糊起来,就像是墨迹被水浸泡过。随后氤氲的墨黑色雾气从日记本上升腾而起,转眼间扩散到房间里,幻化出一片苍茫虚幻的夜,笼罩住应泰与梁亭。
“我是白星公司的总经理伊斯梅。泰坦尼克号沉没后,遇难者家属由保险公司赔偿,我则负责赔偿幸存者。”
一个男声从空气中传来,仿佛剧情旁白。
“赔偿金的支付一直持续了十几年。这期间,我发现一件奇怪的事:每个幸存者都向我说,自己每天在做同一个梦,梦见泰坦尼克号。”
夜色深沉,幽暗的天空下是漆黑的大海,水天相接,宛若看不见尽头的深渊。应泰突然发现自己站在一座空荡荡的码头上,除了梁亭,别无其他。
呜——
悠远的汽笛声响起,天际尽头驶来一艘轮船,由小变大,缓缓靠近。夜幕下,轮船灯光闪烁,温暖的黄色光晕照亮了黑暗,带来亲切的感觉,就像是甜蜜温馨的家,在等待着人前去休憩。应泰情不自禁地想向前走两步,却被莫名的力量束缚住双腿,只能看着,如同欣赏一场立体电影。
“更怪异的是,他们描述的梦极为相似——自己站在码头上,看到泰坦尼克号在夜色里驶来,仿佛向他们招手,呼唤他们登船。”
这句话让应泰悚然心惊,自己刚才的体验,可不就是被那艘船诱惑了吗?他突然想起以前在海洋科普片里看到的鮟鱇鱼,这种鱼栖息在黑暗的深海中,头顶长了个会发光的器官,就像灯笼似的。它用这个器官诱惑小鱼靠近,再一口把对方吞掉。
泰坦尼克号就是那条鮟鱇鱼,这些做梦的人就是食物。
旁白还在自顾自继续:“当然,经历过泰坦尼克号沉没这样的事,人的大脑会留有深刻的记忆,晚上做几个梦本来算不上什么。但几百个幸存者做同样的梦,甚至连细节都完全相同,这就非常奇怪了。”
“出乎我意料的是,听完那些幸存者的讲述后,我回到家也开始做起相同的梦。每次做梦,泰坦尼克号都会更近一点。我有种预感,假如等到它完全停靠在港口,我在梦里就会真的走上去。”
夜色转淡,画面在雾气中扭曲、变形,再度凝固成一个暖色调的房间里。
一位四五十岁的西装绅士坐在一张舒适的柔软躺椅上,嘴巴一张一合,发出与旁白相同的声音:“难道梦还会传染吗?荣格先生,你是心理学领域最权威的专家之一,我只能来问你了。”
荣格坐在办公桌背后。他脑门有些谢顶,戴着一副金丝圆框眼睛,面露沉思。
看到面前的这位中年学者,应泰心里一突,想起《金花的秘密》。书的封面用烫金大字印着作者名字,其中就有这位荣格。他下意识扭头去看梁亭,对方手里还攥着那本黑皮书,指关节微微发白,这是用力的体现。
“非常有趣,伊斯梅先生,你讲的事情非常有趣。”荣格思索着说,“这些共同的梦境,与我正在研究的集体无意识大有关系。与弗洛伊德不同,我认为梦是集体无意识的体现。这么说吧,每个人都是一座小岛,那么集体无意识就是大陆架,在海底把这些小岛相互连接起来。”
“小岛、小岛……”伊斯梅喃喃地重复着这个单词,不知道想到了什么。
“所有人频繁梦见同样的场景,是极不寻常的事情。在我看来,这很可能是有人干扰了他们的集体无意识。”荣格说出了自己的判断。
“我来之前也查过一些心理学的资料。”伊斯梅困惑地说,“有人可以做到这一点吗?利用你们心理医生常说的催眠或者心理暗示?”
荣格明显犹豫了片刻,缓缓地说:“如果是医学上的手段,恐怕做不到你说的程度。不过……”
“不过?”
“不过用神秘学的手段可以做到。”
说着,荣格站起身,从旁边的书架抽出一本书。那本书的封面是黑色的,上面印着华丽繁复的金色图案,就像一朵花,吸引着别人的目光。
应泰立刻认出了那本书。
《金花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