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问为什么后妈与阿弟没有跟他回来,因为我知道父亲一向爱面子,最是不愿把自己软弱与可怜的一面露在别人眼前。
这一点我完全与他相同。
“咳咳...”见他被香烟呛得直咳嗽,我心中叹了叹,转身走到灶台:“身体不好,烟酒不要抽那么多,如果实在戒不掉,就买好一点的牌子,你要是不嫌弃改天我给你带几条。”
我边说,边拿过边上一瓶菜籽油,倒油进锅中加热,同时拿起脚边盛放着五花肉馅的塑料盆,切好豆皮开始包五香卷。
“林爸要你施舍吗?”望着我在灶台前忙活的身影,父亲哼了哼,但却没有阻止我帮他干活。
见他嘴硬,我也没有反驳。
五香卷边包边炸,足足花费我一个小时才弄完。然后又开始准备花碗(拜神用的米饭和染红的白菜头)...
所有事情忙活完,已经是下午两点。至始至终我父亲都坐在台阶上抽烟,我也不介意,帮他将所有晚上要祭拜的贡品全部摆放进两个篮子中。
“弄好了,桌子我先帮你担出去,就放在亚伯门口。”我扛着一张四方木桌从屋里头走出,瞥了眼在台阶上抽烟的父亲,犹豫几秒:“如果没人照顾你,过两天跟我一起去澄海吧。”
“佤不需要你可怜。”父亲狠狠抽了几口眼:“顾好吕某就可以,其它的不需要你担心。”
他这句话虽然依旧强硬,可我能听出话里那丝对雨燕的关怀,不由觉得心头微暖:“我的老婆,我自然会照顾好。同样我也不是在可怜你,我是你的儿子这一点是不争地事实。”
说完这话,在父亲怔楞之间,我扛着桌子离开。
走在泥路上,我心思起伏不定。
我没有问后妈的事情,但是她既然能让受伤的父亲独自一人回来,单从这一点不难猜测出事情的真相。
那个狠心的女人抛弃我父亲了。
很不可思议?
可我却并未有半点惊讶,因为他们之间本就没有结婚证书。后妈这些年一直在农村,眼界自然不高,但并不代表她不精明。
精明如她一旦到大城市接触到更高层次的人与事,自然不会甘心再次回到农村,跟一个乡野村夫窝窝囊囊的过一生。
如同当年她为了钱跟我父亲过活一样,如今若是遇到更好的人,她自然会选择其他人,过上更好的生活。
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
她的做法,我没资格评判对错,同样对于她能够为了钱,狠心抛下共同生活十几年的男人,我也不觉得有什么不可思议,因为她的心本就狠。
我不知道他们在漳州的这大半年发生了什么事,不过在这一刻我心里很不是滋味。
十几年来他对后妈唯命是从,甚至为了讨好她不惜将阿妹卖掉,又将我当成她的出气筒,任尔施为。
可到头来,他却换来这样一个结局。
如果是以前,我绝对会因此乐开怀,然后指着他的鼻子喊一声报应。
可如今我却只有心酸,为他感到不值与愤怒。
他虽然可恨,但也可怜。
我不是圣人,无法放下过往的一切。
但为人子的我同样无法去记恨自己地父亲,纵使他有千般错,万般不对,可依然无法更改他是我父亲的事实。
虽然他从未承担父亲的责任,可却是他赐予我生命。
后妈可以带着阿弟狠心离开他,但是我却做不到对他不闻不问。
心思起伏之间,我走到戏台前晒谷场后端,将桌子摆在亚伯家门口,进屋跟他说了声,随后回到丈人家里。
见我回来,雨燕也不问我跟父亲相处怎样,反倒是我,犹豫几秒后,问道:“老婆,如果我想把父亲接到澄海一起生活,你觉得可以吗?”
雨燕闻言先是楞了下,旋即笑道:“我会以你为豪。阿秋,你能够做出这个决定,我心里真的很高兴,因为这说明你又长大了。”
一个人的成长,不是他的年龄增长,而是心性与胸怀。
雨燕很早就跟我说过,我们是凡人,无法做到舍己为人的牺牲,但我们可以在不动摇自己生活的前提下,力所能及去帮别人。
这是一种成长,亦是对家庭的负责。
以前我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如今我终于知道这句话的含义。
生活,生下来容易,活下来艰难。
人生本就艰难,如果事事都要较真记恨,岂不是再给自己的心添堵?
欢喜也是活,难过也要活,既然如此何不选一种轻松的活法?
“过完年我就十九岁了,可不知为何却突然感觉自己像一个迟暮老头。”
听到我的感慨,雨燕微微一笑:“人生这部历程太长太长,他人可以编撰,但主要方向还是自己选择,只有经历人生,方知神仙也孤单。”
这话,很深奥。
虽然我听不懂,心里却莫名有些动容:“你说,心怀仁爱走天下,真能收获回报吗?”
“老公,舍出去就一定要有得?”雨燕微笑着摇头:“一直以来你不都是只求问心无愧吗,既然如此又何必执着于回报呢?”
见我若有所思的表情,她继续说:“人呐,这一辈子要说长,它就很长。要说短,它也很短。不管是家财万贯,坐拥天下。或是素衣裹身,风苍露宿,到头来皆是一把灰。”
“所以呀,我们求一个欢喜就好,只要将这一辈子活明白了,就是最大的收获。”
我仿佛懂了,可又好像不懂。
见我一脸懵懂,雨燕伸手握住我双手,拉着我走到茶几坐下,温婉可人:“想太多只会徒增烦恼,遵从自己的内心去走脚下这条路,以后你就会明白今天的选择是对是错。”
“把一切交给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