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谁来过吗?
那个人……走了吗?
叶修感到一种无法名状的阴冷迎面扑来,心脏在胸腔内脱轨似的狂跳,正在他几乎要崩溃的时候,忽然茶几上的报纸哗啦啦又翻过两页,安静地停留在一整面的房产广告上。
叶修转过头,才发现窗拉开了半扇,有风顺着缝隙溜进来,白色的纱帘随风轻轻飘荡,像少女甩动开的裙踞。
——看来他早上不止忘记带走苹果,还粗心地忘了关窗。
叶修一颗心慢慢落回原地,自嘲地笑了笑俯身捡起手机看了眼,屏幕倒是没坏,只是电量彻底摔没了,漆黑地倒映出他的脸。
憔悴,惶恐,如惊弓之鸟。
叶修走过去关了窗,他现在是经不起一点刺激了,封闭的空间至少可以营造出一种像模像样的安全感,哪怕只是一种毫无凭据的心理慰藉。
距离天亮至少还有七个小时,现在是夜色最深的时刻,从玻璃窗望出去黑暗泼墨一般挥洒在每一个角落,偶尔有零星的几点灯光散着,诡谲微弱,如同丛林里亮着的野兽瞳孔。叶修拉上窗帘,将最后一点缝隙也合拢了,隔绝了外界一切令他不适的源头。
叶修将手机重新充上电,他向来对这种现代化的电子产品不怎么感冒,但眼下这巴掌大的银灰色金属块看起来又是如此的面目可亲,系着他所剩无几的那一丁点希望。
趁着手机充电的片刻,叶修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借冷水的刺激助他找回足够的清醒,他很累了,但他不能睡,也不敢睡。
尽管他多希望这一切只是一个荒诞不经的怪梦,一觉醒来,周边依旧还是那个无趣但令他熟悉的世界。
叶修借着自来水的凉意狠狠搓了下脸,抬起头,镜中人疲惫不堪地与他交换一个对视,扯出一点苦涩的笑。镜灯的光亮得刺眼,将他的脸色衬得无比苍白,黑发湿淋淋地贴着脸颊,勉强算是英气的五官,只是眼下掩不住的青黑,还有下巴微微冒头的胡茬让他看起来有种抹不去的颓废。
叶修往后拢了拢滴着水的头发,手撑着洗手台两侧,沉默地看着镜子里的男人:他不明白自己这样一个上了年纪,不复青春,更谈不上什么美貌的普通中年男人,究竟是哪里吸引着那一群疯子对他念念不忘。
他安安稳稳地活了三十余年,平静的生活一朝尽碎,简直就像是命运向他下了一个可笑又恶毒的诅咒,注定要在这个延绵不尽的雨季里将他彻底摧毁。
轰隆——
窗外突兀地炸开一声闷雷,紧接着又是头顶几声巨响,原本明亮的房间骤然陷入了一片黑暗,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
叶修摸索着找到开关,不甘心地试了两下,灯依旧没亮,只有塑料件在原地单调的啪擦作响。叶修苦笑着想,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他今天可算知道了,连老天都不肯让他安生地熬过这最后一晚。
叶修估计应该是保险丝烧坏了,让他眼下出去找人来修他肯定是不敢冒这个风险,谁知道他那位邻居是不是还在门外等着他自投罗网呢,在叶秋赶过来之前,叶修是不准备踏出家门一步了。
不是他胆小,只是叶修作为心理诊疗师跟那么多的患者打过交道,最近接触的这几位也绝对在危险度排行榜里可以名列前茅。
——他还是很惜命的。
尽管黑暗难免使人心慌,叶修还是勉力一路摸索着回到了客厅,茶几抽屉里摆着他当初逛宜家时随手捎回的一大根香薰蜡烛,乳白色的,直径一只手都圈不过来,看起来撑到明早也绰绰有余。
只是那根香薰蜡烛带着一股浓郁的奶油味儿,燃烧起来时闻起来有种令人欲呕的甜腻,叶修不知怎么的想起他曾经吃掉的那块蛋糕,胃里涌上一股酸水,混着之前吞下去的食物就往他喉咙口翻,叶修捂着嘴忍了忍,还是跑去卫生间吐了干净。
吐完之后叶修的胃袋里彻底空空如也,一阵一阵地抽搐着,被胃酸浸过的食道也有鲜明的灼烧感,身体上的不适加剧了他的心理焦虑,叶修只好从裤兜里摸出烟盒,倒出最后一根点上,深深地靠着墙吸了一口。
尼古丁的魔力是强大的,叶修习惯性地从这些辛辣呛人的烟雾中获得了片刻的宁静。他站在那儿抽完了一根,才找回一点力气,慢慢地从卫生间踱回客厅。
忽然静得诡异的房里响起一阵铃声,某位不知名的欧美女歌手用她沙哑平缓的嗓音反复地哼起同一段旋律,叶修搁在电视柜上的手机嗡嗡作响,屏幕也在昏暗的烛光下忽明忽暗,似乎是有谁打过来的电话。
叶修瞥到上面的名字立马赶过去一把接起,电话那边的人沉默了两秒,才慢慢道,哥,我这边公司临时出了一点事,实在脱不开身,你那边我已经拜托了我一个死党过去接你,他现在在往机场赶,大概最多再过五个小时就能到你家。
“哥,你别担心,不管有什么事他都会帮你搞定的。”
叶秋的声音绷得很紧,几乎是涩哑的,带着比先前通话时更深更重的疲倦,尽管他努力粉饰情绪,但叶修又怎么会听不出他的为难。
而且叶秋口中的死党,叶修也是认识的。孙哲平——孙家的太子爷,祖上从军,满门将才,到他这一代只这么一个独苗,性子桀骜不驯,但为人重义,成年后自己不顾家里反对跑去最偏最苦的军区待了三年半,期间三次差点丢了命,回来时身上背了两个三等功,一个二等功,以及一双差点废掉的手。
孙哲平的手后来还是保回来了,毕竟孙家有的不只是钱,但他的情况也的确不适合继续在军队里待下去,退役回来后跟着一帮哥们开始做生意,居然也搞得风生水起,也算是京城太子爷中的传奇人物了。
叶家在商界口碑不错,但和这种怪物般的军政世家相比还差了不少火候。叶修跟孙哲平不熟,也只是当年与叶秋跟着父亲出席些活动时见过,他不是爱与人打交道的性格,他爸也不怎么待见他这样的性子,折腾了几回不见好也就随他去了,索性将精力全都花在了培养另一个儿子上。
好在叶秋足够争气,年纪轻轻却练的一身待人接物的好手段,气质沉稳,有眼光,有决断,和圈子里同龄的太子爷们关系都不错,尤其是和孙哲平。叶修听叶秋提过两句,两人除了私交甚笃,生意上也有往来,叶秋手上不少大项目都是孙哲平帮忙引荐,给他牵线搭桥,还投了不少资金进去,那关系不是一般的铁。
因此叶秋说脱不开身让孙哲平过来接他的时候,叶修也没有觉得太意外,反倒担心起叶秋那边的状况来。
叶秋向来不是轻易出尔反尔的人,能让他临时做出这样的决定,公司那边出的一定不会是小事。叶修虽然对他爸那点家产没什么兴趣,当初和家里不告而别后也一直没再回去过,但对这个弟弟,总归还是放不下的。
但叶修听着话筒里传来的滋滋电流声,也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叶秋那里的问题必定不是他能帮得上忙的,他这边唯一能做的,只有不添乱而已。
“哥,对不起。”
“没事儿,我这边也还撑得住。”叶修强撑出一个笑容,反过来安抚着对方,“大孙过来接我也一样的。”
叶秋那边还欲说些什么,声音戛然而止,叶修拿下手机一看,发现屏幕又灰暗了下去,之前才充进去的那百分之五电量正式告罄,并且也没法再往里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