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都错了。
弗丽嘉,这位温柔又强大的女神悲哀地啜泣着,泪水很快将她薄纱手套湿成一片。她透过那薄薄的一层黑纱,看见自己枯瘦苍老的手掌。
与洛基一同死去的,远远不止是恐惧和黑暗。
这位曾经篡位的邪神代表着光明之下的阴影,代表着白昼之后的黑夜。他与一切真善美相对立,他是所有人理所应当的仇人。
当这位邪神死去,躯体亦在阿斯加德人民的怒火中被焚烧殆尽,阿斯加德实际上也与他一同死去了。
当欢歌不再倾诉喜悦,只不过是一篇无意义的乐符而已。
阿斯加德是在响彻的欢声笑语之中死去的,尽管那时候的欢声笑语已经成为了一种毫无用处的符号,可悲的人民却还在笑着、唱着,只为了将预言打破,只为了维持所剩不多的尊严。阿斯加德的死并非无迹可寻,死亡的预兆一直都在,它们潜伏在欢歌之中,躲藏在乐舞之下,同濒死的美好交织着,被所有人忽视。
这一切都完了。
弗丽嘉捂着脸,绝望地想。
无论是阿斯加德的子民,亦或是阿斯加德的神明,全都已经走上了末路。她几乎能够隐约看见命运的断崖就在不远处,黑鸦栖息在崖边的枯枝上。那是一条绝路,在空洞的欢乐之中走向灭亡,这是所有犯了错的阿斯加德人唯一的归宿。
“众神之神在上,如果可以,宽恕雷神索尔的罪过,我欲将之一力承担。”
弗丽嘉虔诚地祷告着,祈求着。当初洛基的利刃近在咫尺之时,她的祷告都没有这么虔诚。因为那时候,她的信仰除了众神之神以外,就是自己那个战无不胜的长子,雷神索尔。
而现在,她的儿子已经早她一步陷入了疯狂,陷入了无药可救的深渊。
“母亲,你未免有些失礼了。”
弗丽嘉疯癫的长子不耐地皱起眉,轻声责怪道。
“够了!”
“索尔!”
年迈的奥丁在沉寂许久之后忽然暴喝。他脖子上的筋脉崩出来,几乎都将耷拉着的一层皮肤撑开,撑成一张虚张声势的幡。
索尔抬头去望他,却看见奥丁不知何时已是满头白霜,他充斥着祈求神色的眼珠被一圈儿皱纹紧紧地包围着。究竟是多久的时间才会让他成为如此的模样呢?
那该是很久很久吧。
索尔看见眼泪在奥丁脸上的皱纹之中蜿蜒着,像极了两条不怀好意的毒蛇。他偏过头看希芙,美丽又端庄的希芙带着近乎解脱的笑意狰狞着小巧的一张脸,也像是一条吐着信子的蛇。他又去看在场的每一个人,他们都笑着,用着全身的力气去笑着,笑得虚伪又空虚,他们都是一条条的毒蛇。
“我们开始吧。”
轻飘飘的空棺被抬起来,如一朵阴沉沉的云,在密密的雪花中摇荡着,随时都飘之欲去。长长的人群将厚厚的雪层硬生生地破开,踏成一条板实的冰路。
索尔在左前方抬着,雪花融成的清水在他身上重新结了冰,铠甲一般包裹着他。薄薄的一层,索尔几乎都察觉不到它们的存在,除了可怜的低温以外,它们似乎再无可招摇炫耀的了。
唉,多么可怜的东西。
索尔在心底有些鄙夷这温度。他似乎始终都有一种被冻伤的印象,在他如今为数不多的记忆里,那种低得让人窒息、让人休克的温度,以绝对的优势占领着高地。
那真是相当冷酷的温度。它绝不会因一丝半点的温情而动摇,更不会因弱者的请求而终止。它是无情又残忍的温度,亦是一视同仁的温度。
索尔有时候会想:可能那温度凝成了一根冰刺,狠狠地扎在我的心脏上。它会以亘古不变的姿态与我一同永存。
阿斯加德的墓地到了。
尽管它被称为墓地,但实际上它不过是一条连接天际的长河,在无垠处重重落下,成为一条飞瀑。它原本是一条波澜壮阔的金色河流,可如今却被大雪拥塞住了,仿若行动迟缓的垂暮之人。大大小小的雪块在河面上彼此相撞,河下的湍流有心无力,只能任它们轰隆作响。
索尔耐心又仔细地将棺盖上的雪花拂去,面上温柔得几乎要带出笑来。
“去吧,回归瓦尔哈纳。”
黑棺被一堆雪块拥护着,在索尔的视野里渐渐远去。索尔拔脚往前追了几步,还是被无穷无尽的雪花拦住了。
这场雪下得愈发大了。
索尔已经看不见黑棺了。它覆了雪,摇身一变,和茫茫的白和着,往天际去了。
第7章
洛基懒散地靠着椅背,双脚交叉架在金属圆桌上,像极了一个颐指气使的坏脾气船长。
他似乎做了一个短暂的梦。那梦短暂得让他还来不及分辨何时何地何人,节能灯就一晃,又将他叫醒了。洛基对它唯一的印象便是黑暗,浓稠无比的黑暗。在黑暗里,他可爱的鹿角头盔长得长长的,坚固又闪亮,是梦境里仅存的光源,颤颤地照着。
他在荒唐的梦境里百无聊赖,无论翻转多少遍,黑暗也还是黑暗。洛基不常见到如此彻底的黑暗,彻底得像是贴着身体要入侵一般的黑暗。他似乎生来便是被眷顾的,即使是不可违逆的夜,也乐于给予他星星点点的光亮。绝没有什么舍得将他放到如此彻底的黑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