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9年。”张宁用日语回答。
田村加代低头想了一下:“那是昭和44年;对吧?”
张宁表情木纳:“我不习惯这么说。”语气有些生硬。
田村加代看了眼高桥惠子,不明白自己在哪儿得罪了这个怪人?
高桥惠子没有说什么,只是喊了一声:“好,开饭了。”饭桌上的气氛又重新活跃起来。
大家有说有笑地吃着饭,高桥惠子和田村加代也像中国人一样,互相打趣着,很热闹。
田村加代看张宁一直在喝茶,就说:“张宁君,以后有机会,我给你布茶道。”她很想显示一下自己精通的技艺。这是日本女孩子很值得骄傲的一个本事。
然而,张宁说出的话却让人大大的扫兴:“茶叶盛产于中国,我不知道日本为何茶道兴隆。”
田村加代好强的性格也不甘示弱,微笑着说:“这是因为日本人聪明啊,我们日本人还很团结。”但语气很是咄咄逼人。
张宁点头承认:“这是我们中国人应该学习的。”
田村加代看张宁认输了,也就没有再较劲,毕竟是来人家家里做客的,于是转变话题说:“张宁君是作家,一定会讲故事了?”
张宁说:“是。有一天,一个人去了地狱,那里的人们围坐在一起,正在吃饭,他们手里拿着很长很长的勺子,但每个人都面黄肌瘦的;那个人又去了天堂,这里的人们同样拿着很长的勺子围坐在一起吃饭,但这里的人们却红光满面,那个人不明白,他问上帝为什么,上帝说……”说到这,他停下来,卖了个关子,看着田村加代,等着她回答。
田村加代正吃着饭,口里含着一口鱼肉,听到精彩处,却听不到下句,她抬头看了看高桥惠子,又看看张宁,傻傻地问:“上帝说什么?”
高桥惠子看田村加代的样子很搞笑,想笑,但还是忍住了,只是紧紧抿着嘴,满眼都是笑意。
张宁正待接下去说:“上帝说……”这时,电话响了。
张宁站起身来,对田村加代道了声:“对不起。”去接电话。
田村加代看他走到客厅里,心急地想早点知道答案,便去问高桥惠子:“上帝说什么呀?”
高桥惠子含笑瞥了她一眼:“吃你的饭。”给她碗里夹了一块鱼肉。
张宁来到客厅,拿起听筒,接通电话:“是我,哦,张瑛,对,惠子和加代都在这里,哦,等一下。”
张宁走到高桥惠子的面前,说:“惠子,是你的电话,乘务部找你,是张瑛打来的。”
惠子不知发生了什么事,电话追到了家里?马上站起来去接电话:“张瑛,是。”
田村加代看着高桥惠子离开的身影,觉得吃顿饭也被乘务部打扰,不禁很是心烦:“哎呀,这样整天飞来飞去的,什么时候才能回日本看看啊。”
张宁随口问道:“加代小姐家在何处?”
电话里,传来张瑛焦急的声音:“惠子,乘务部领导在找你呢,是日本你家那边来的电话。你快回部里来吧。”
惠子答了声:“是。”放下了电话,心里有种隐隐的不安。
是不是爸爸出了什么事儿?上天保佑,爸爸一定要平平安安才好。
高桥惠子的脸色有点苍白,眉头紧锁着,想到孤身一个人在日本的爸爸,又生着病,惠子的眼泪都快掉了下来。
第32章
日本东京,高桥惠子家的小木屋,惠子已经回到了家,可已是物是人非了。
已是夜晚了,屋外正刮着大风,无数的樱花花瓣被席卷升空。花树被狂暴的风摧残着,拉脱了美丽的花的装束,又撕扯去她的绿叶衣裳,她在这个暴君面前无力地残喘着,抖瑟着自己光光的身子,可怜地哀吟。
树枝击打着窗楞,发出劈劈啪啪的响声。
落樱缤纷如雨,像老天哭泣的眼泪。
室内,高桥惠子穿着一身和服,正坐在高桥四郎的遗像前默默致哀。她的眼睛已经红肿了,直到现在她都无法接受父亲已经离开自己的事实。她呆呆的看着镜框里那张慈爱的脸,用手轻轻抚摸着,她想再一次感到父亲的温暖,总觉得父亲会从那里面走出来,父亲那么疼爱自己的独生女儿,他不会丢下自己一个人,就走了。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的。现实生活总是残酷的,不尽如人意的。父亲已经死去了,他不会再叫自己“惠子”,不会再伸出手来,爱怜地抚摸自己的头,父亲永远地离开了自己。那个冰冷的像框里,父亲只是那么笑着,这笑容是凝固的,失去了热量。
屋里,充满了幽缓哀伤的日本音乐。
这是日本式的丧礼,虽然父亲对自己的祖国有许多不满,对祖国曾经犯下的罪孽,很痛心,但他心里深深地热爱着这片土地,土地上勤劳善良的人民。
高桥惠子久久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深深怀念着她的父亲。
童年好像就在昨天,往事历历在目,清晰地浮现。
幼小的高桥惠子,扎着两个可爱的小辫子,穿着漂亮的花裙子,父亲拉着她的小手,带她在机场看飞机。
一架架飞机起飞、降落着,空中传来一阵阵巨大的轰鸣声,银白色的庞然大物,骄傲地昂着尖尖的头,向空中飞去。那是多么壮观的景象。
草坪的绿荫里,高桥惠子欢呼着,迈着两条短粗的小腿,跟着天上的飞机奔跑。
脚下一绊,惠子扑倒在地,父亲跑上前,扶了起来。
高桥惠子顾不上撒娇喊疼,兴奋地说:“爸爸,我也要飞。”
高桥四郎拍拍女儿身上的泥土,微笑着说:“努力哦,机遇是给有准备者的。”
少女时代的高桥惠子,已经是初中生了。父亲经常在屋里给她看自己珍藏的图片。
高桥四郎指着其中一张,说:“唔,这就是长城哦。”
高桥惠子看到了一张从高空俯视拍下的图片,在崇山峻岭的山尖上,蜿蜒着一道泥石建成的巨龙,连绵伸展,不见尽头,很是惊叹:“长城很长吗?”
高桥四郎点头道:“是的。”
惠子很好奇:“长城有多长?”
高桥四郎说:“中国有多远,长城有多长。”他的目光好像已经穿透了图片,向遥远的东方古国的万里长城奔腾而去。这是怎样的一种气魄?才能建成如此壮观雄伟的建筑?这就是古老的东方文明,古老的东方智慧的结晶。拥有这种文明和智慧的民族是一个怎样的民族?他们有吸引各国人去探寻的魔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