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铭觉得事情的发展似乎超出了他的想象，他的大脑被一波接一波的意外冲击着,太阳穴开始隐隐发疼。

他望着站在不远处的陈妤,容色妍丽的女子只穿着白色里衣,因为之前一直泡在池子里，衣服下摆正滴滴答答往地面上滴水。

浸了水的薄纱更显透明，叶铭只能梗着脖子，将视线定格在陈妤下颌以上,以免不小心往下一滑，就窥见了薄纱下若隐若现的瓷白肌肤。

这边叶铭因为过度震惊而一时失语,另一边的陈妤却有点不满了。

她张开双臂等了许久,另一头的人仍旧呆呆站在原地,像个木头桩子似的一动不动，不由轻蹙起眉头。

她的四肢都缠着沉重的铁镣铐,为了防止她挣脱,这些铁链都加入了精钢，一条重达十几斤，她的手腕上压着好几十斤的东西,还举起这么长时间,就算武功了得，手臂也隐隐有些泛酸了。

“师兄。”她又唤了一次,这次的话音里藏着一丝要细听才能听出来的委屈,她睁着无神的双眼，望向叶铭所站的地方，问,“你怎么不过来？”

听见陈妤开口，叶铭总算将不知飞到哪儿去的神志给扯回来了。

自从看见她之后就出现的违和感越发地强烈。

师兄……这是在叫他？可是按照他之前在洞口前偷听到的对话，这个师兄分明指的是望舒，这么近的距离，陈妤怎么可能会把他错认成望舒？

“师兄，你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不跟我说话？”陈妤疑惑地歪了歪头，原本搭在她肩头的几缕黑发便滑落下来，在她的侧脸处来回晃荡，她似乎被弄得痒了，抬手将发丝别回耳后。

一抬手，束缚住手腕的铁链就哗啦作响。

叶铭的目光就又被这四根铁链给吸引了。

为什么……要将自己锁起来？

这个疑问刚在脑海里过了一遍，陈妤就像是拿他没办法一样，无奈地说：“师兄，你不愿过来就算了，那就替我将这东西打开吧。”

她晃了晃手腕：“钥匙就在你手上啊，师兄，帮我打开它吧，我现下很不好受。”

为了增强说服力，陈妤双手摊平，往叶铭那边伸去，借助过人的视力，叶铭能非常清楚地看见，陈妤白皙的手腕间被粗糙的铁链磨出了一圈红痕。

看起来她之前一定挣扎过，细嫩的皮肤都快磨破皮了。

叶铭的眼角余光下意识地打量了一下铁链的长度，洞壁上的四根铁链将陈妤的行动范围限制在那圆池周边，她只能在那处地方徘徊，要是向往外走，那四条粗长的铁链立马就会将她拽回去。

叶铭轻轻地、试探性地往陈妤那边迈开脚步。

出于谨慎，叶铭并没有马上近前，而是在距离陈妤约一个手臂的地方停了下来。

“师兄——”陈妤显然能感觉到他的靠近，唇边泛起欣喜的笑容，她尽力伸出手，指尖将将在叶铭的衣衫上划过，再也无法寸进半分，“你再靠近一些呀。”

叶铭凝望着她，脑中飞快地闪过好几个念头。

陈妤被铁链所缚，如果自己现在攻击她，她很难躲避，况且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但她的的确确是把自己错认成了望舒，没有多少戒心……

叶铭捏紧拳头，眼神明明灭灭，似乎在剧烈地挣扎。

这是一个绝好的机会，陈妤不久前才替他渡去了乌苏毒，这或许是她最为虚弱的时候了，错过这一次，还不知要等多久，才能等来杀她的机会……

叶铭心中酝酿着杀她的念头，陈妤却依然笑盈盈地看着他，仿佛感觉不到空气中浮动的杀气。

换做是以前，叶铭早就觉出陈妤的状况有点不对劲了，但他现在满心满脑都被一个念头占据——杀了她！

杀了她，一切就都结束了。他前来魔教卧底，不就是盼着有朝一日能手刃这个魔头吗？

她就站在面前，无知无觉……

叶铭袖口一抖，一把弯刀就悄无声息地落入掌心，他握住刀柄，再次提起脚步。

师父天机子的话语在耳边萦绕不散：“魔教魔头罪不容诛，阿铭，你想想你的父母，你的村人，他们皆是命丧魔头之手，你不想为他们报仇吗？”

不想为他们报仇吗……怎么可能，若不是有这个仇恨支撑着，他或许早就丧命于那一天的火海中，尸骨无存了。

尽管陈妤她并不是那天屠村的凶手，但她仍然是那个魔头的继承人，师父说得对，只有将魔教连根铲除……

叶铭握刀的手越来越用力，盯着陈妤的目光也越来越冰冷。

他小心翼翼地将杀气收敛起来，刀尖却隔空对准了陈妤心口的地方——

就在他打算刺下去时，陈妤忽然开口了。

她微笑着说：“师兄，你再走近些吧，你知道我眼睛看不见了，你过来，让我摸摸你的脸。”

刀尖倏地悬在半空。

叶铭猛地抬头，看着陈妤唇边挂上满不在乎的笑容，用一种平常聊天的口吻，去谈论自己瞎掉的眼睛，好像这对她来说，算不得什么大事。

“师兄，我知道你为什么不肯跟我讲话了，你定是恼了我，觉得我不该给叶铭渡毒，可你看，我这不是没事吗？”陈妤说，“那乌苏毒确实霸道，幸好我及时将体内毒素都封在了眼睛处。”

叶铭的手开始轻颤，那刀尖怎么也无法再往下刺去了。

“不过是丢了一双眼睛，看与不看，对我来说区别并不大。”陈妤继续道，“况且我知师兄医术无双，你定会替我做出解药的，对不对？”

叶铭瞪大双眼。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怪不得陈妤会将他认错，原来是因为看不见了，她替自己解了毒，却付出了一双眼睛的代价。

他回想起陈妤以往淡然的模样，那样高傲的一个人，竟然能忍受瞎了的痛苦……

叶铭细细地瞧了瞧陈妤的双眼，果然发现她虽然睁着眼看人，但眼睛里全无焦距，空洞得很，与以往神采飞扬的样子大相径庭。

叶铭还陷在震惊中，陈妤忽然就倾身贴近——叶铭手里还拿着那柄弯刀，陈妤突然贴近，他一惊，怕她撞到刀刃上，连忙将这柄刀收了起来。

刚刚收好，陈妤整个人就就倚上来了。如今叶铭已经离她极近，陈妤稍微往前一靠，就贴在了叶铭的胸膛上，双手顺势圈住他的腰。

“师兄，我早就对你说过，这世上，若说还有谁是我能够完全信任的，那必定只有你了……所以我并不担心，因为我知道，无论如何，你都会救我的。”

叶铭在她靠上来时，就下意识地将一只手搭在她的腰间，远远望去，两人的姿势就如同亲密无间的拥抱。

听着陈妤轻柔的声音，他的心跳陡然缓慢下来。

完全信任的人……只有望舒吗？

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毕竟望舒会想方设法救她，而自己只会想方设法去杀她……

叶铭闭了闭眼。他想起了很多事，想起自己中毒之后，陈妤毫不犹豫地选择了为他渡毒；想起他从噩梦中醒来，陈妤对着他笑，轻声地安慰他别怕；想起了陈妤明明对自己的身体都毫不在乎，却会关心他疼不疼……

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真心，什么又是假意？

他快要分辨不清了……

叶铭扬起一抹苦笑，沉默地抬起另一只手臂，圈住陈妤纤细的腰肢，用力地将她箍进自己怀中。

做不到，他还是下不了手，哪怕脑子里在叫嚣着不能错失良机，叫嚣着怀里的人是十恶不赦的魔头，但叶铭都没法再将刀尖对准她了。

下次吧，还会有机会的……叶铭这般安慰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