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婵替他们关上了门，心情愉悦地回房休息去了。
沉香在杨戬的示意下坐到了他身边，抢在自家舅舅询问之前先认了错：“舅舅，是我干的，我也不想让你成亲。”
杨戬的质问就被硬生生塞了回去，半个字没能说出来。
外甥古灵精怪，做舅舅的偏又疼他，只好认栽。
“你连夜送信给他们，”杨戬还是有些疑惑，“为什么选了他们？”
给哪吒、直健传信还说得过去，又是怎么想出来给孙悟空传信的？百思不得其解。
自然是因为孙悟空暗地里喜欢你。沉香神色淡淡：“病急乱投医。”
好一个病急乱投医，殊不知杨戬之所以答应杨婵找人相亲，最重要的原因，不过也就是“病急乱投医”罢了。杨戬一时竟不知该怎么说他，半晌语重心长道：“你要是不想让舅舅成亲，你就——”
昏黄的烛光轻轻摇曳，杨戬的下半句话隐没在沉香镇静自若的一个眼神里。
这么多年，他们舅甥之间始终隔着一张窗户纸，没人愿意捅破它，也没人敢去捅破。透过这张薄薄的纸面，杨戬几乎能看得见沉香用“亲情”二字极力掩盖的、炽烈却又隐秘的爱恋，和着一下一下沉闷而快速的心跳声，反复敲打他身为亲舅的良知。
他是沉香的亲舅舅，却非但不能把他引入正途，反而害他陷入一段不伦之恋。杨戬活了三千多岁，即便当初孤身一人面对十万天兵也从未生出惧意，而今却被他外甥一个眼神逼退了全部勇气，转瞬间连戳破真相的勇气都消失殆尽。
事实上，或许连杨戬都没意识到，他怕的根本不是自己会面临何种难堪境地，而是怕从此毁掉沉香，毁掉杨婵，毁掉这个家。
他终究没能说出口。
“是不是如果我成了亲，生一个姓杨的孩子，舅舅你就不必成亲了？”沉香说得淡然，“何况依我看，我娘以她自己的标准来给你挑选妻子，恐怕再过三千年都挑不出来。舅舅，你在我娘心里是三界最好的男人，所以她觉得谁都配不上你，这很正常，就像你也觉得普天之下没人能配得上我娘一样。如果我去找一个，我娘反而没那么多要求。”
杨戬被他说得无言以对，半晌才说：“这种事不可儿戏，别乱来。”
“没儿戏，”沉香说，“我和小玉都分开那么久了，是该找个伴了。舅舅你放心，我眼光很好，不会给你添麻烦的。对了舅舅，今晚看什么书？”
杨戬看着他认认真真去书架上挑书，火舌噌的烧上来，顿感头疼欲裂。
但是他偏就没有办法。
然而隔了半个月，沉香还真带了个姑娘回来。
“阿柳，”他深情款款起来，还真像那么回事，“这是我娘，这是我舅舅。”
“娘，舅舅。”姑娘看上去漂亮又乖巧，就是有点不谙世事，头一次见男方家人，就这么一口一个娘，一口又一个舅舅地叫上了，半点不见外。幸好杨家两兄妹都不是计较虚礼的人，见到沉香喜欢的女孩，心里还是高兴的。杨婵学着人间的规矩给她包了个红包，还怂恿杨戬也给她包一个。杨戬从善如流，取了件宝物出来送给她，却趁她低头道谢之时，开天眼看了看她的真身——是条形态有些怪异的白鲳鱼。
杨戬对此并没什么讲究，哪怕对方是条蛇他也认了，只要沉香喜欢就行。可他也担心这只是沉香的一时意气，打算找个机会和沉香谈谈；可他很快就发现沉香日日早出晚归，舅甥两个几乎见不着面了。逆天鹰奉命一探，才知道原来沉香真的成天和阿柳形影不离黏在一起。
既然如此，多半就是真心相爱了。做舅舅的放下了半颗心。
可就连这半颗心都放早了。几天后，哮天犬飞奔回来喊道：“不好了主人，沉香被阿柳抓下了水，已经大半天了还没上岸！”
第32章番外贰-晚晴03
03
哮天犬在金龙湖岸边徘徊了足足半个时辰，直至暮色四合，方见得湖中波澜涌动，突然一股水柱冲天而上，细看之下原来是沉香抱着杨戬跃出水面。
一时间水花飞溅，但好在两人看上去都平安无事。哮天犬忙上前问：“主人，那条鱼死了没？”
大约是在水里泡久了，杨戬脸色有些白，阻止哮天犬往他扑来的身躯，微微平复气息，叮嘱他道：“你先回家告诉三妹，我和沉香外出打猎，三天后就会回来，让她不必着急。去。”
命令来得突然，哮天犬略一犹豫，看看杨戬又偷偷瞟一眼沉香：“可是主人……打猎为什么不带我去？”
杨戬却似乎耐心不足，并不给他解释：“听话。快回去！”眼看哮天犬失落的神情，继而软下语调，“把话传到，可以来找我们。”
哮天犬一听，立刻喜上眉梢，连连点头，跃上云头往杨府而去。
看哮天犬走干净了，杨戬心弦微松，想到方才水中异状，可还未及细思，身体就骤然被攫住了。他回头去看，果真是沉香从背后搂住了他，冰凉的侧脸贴在他湿透的衣物表面，发丝轻轻蹭着他的后颈，带着微痒。
湖边的风骤停，耳侧几乎只剩下外甥灼热的吐息。他心神一震，心里有了一个大概的猜测，却不敢轻下定论，只握住了沉香环在他腰间的手，低声哄道：“沉香，先放开我，舅舅带你去个地方。”
沉香闻言，微微抬了头凝望他，似乎在思考杨戬话里的真实性。
“听话，你先放手，我绝不走。”
沉香依旧半信半疑，可与杨戬一百多年来的朝夕相处，和求而不得的痛苦爱恋，让他对杨戬尚存本能般的信任感，仿佛眼前这人不管说什么做什么，都由不得他不信。犹豫间，他稍微退了半步，却只松开了一只手；另一只手牢牢地钳住了杨戬的手腕，怎么都不肯放。
他的整个视野，仿佛除了杨戬之外，已经容不下任何人。
所以他会心生惧意，害怕杨戬离他而去。必须牢牢看管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