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纠结了片刻,认为宁遇舟不在是个好时机,福叔被绑架,多拖一天都多一凶险。
“何掌柜,其他几位掌柜你都知道他们住在哪里吧?不如就趁今晚去林公馆,我也一道同大伯他们说清楚,此事,不必拖到明日。”
“这不妥。”何掌柜不同意,“五小姐,大爷他们才送你去过一次巡捕房,要是再来一次……”
“我上回孤立无援,这回不同,我有沈司令做盾……”她喉咙一卡,发现“盾”这词用的不妥当,“我的意是,有沈司令帮助我们……”
她求助似的看向沈一拂,他好整以暇地回视过来,笑而不语。
大抵是何掌柜的眼神变得古怪,她才想起,进门光顾说事,忘给一个合的解释了。
她清了清嗓子,“呃……那个,沈司令之前是我的老师……喔不是,也有正儿八教过我,算是,校长……”
不止是何掌柜,司令府客厅外十数名站岗的军士同时竖起耳朵偷听。
“他和我大哥亦是挚友,所以这回才这么热心……”
何掌柜迟疑着:“原来如此……”
沈司令眉头微皱,毫不留情拆台:“她是我女朋友。”
偌大的客厅一片静谧。
包括阿义阿成在内的军士们疯狂用眼神进交流。
“在北京,我已向林老求过亲了。”沈一拂不疾不徐道:“想到有意外。如今一孝期既满,我也盼着早些把她娶回家。”
她听到最五个字,心中猛一跳,才发现手被他拢在掌心里,想缩回,他不让。
她打了磕巴,“我、我什么时候……”
“她还小,还不想这么早做少帅夫人。”
他这明是对何掌柜说的,说的时候却眼中含笑望着她。
江随稍稍过头,副官在外人面前需得稳,这儿憋不住。
半钟,何掌柜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我们五小姐过完,虚岁也有十、十八了吧?不小,不小了。”
心里在想:五小姐和大都祝七爷结拜不说,还把鼎鼎大名的沈少帅『迷』的这般七荤八素,真不愧是老爷选中的东家啊。
她心里是一片翻江倒海,面上还努力维持着镇静,“总、总之,不有事的,只是……”
何掌柜心说:您都是准少帅夫人了,还有什么事?
于是连连点头:“五小姐有什么吩咐,只管说。”
她心里的确有一番谋划,只是否成事也并不笃定,于是先照直说了,说完再下意识征求沈一拂的意见:“……你觉得此举可么?”
他手肘压在她身的椅背上,目光落在她耳畔边软软的、打着卷儿的发梢上:“你是他们的东家,有什么想只管做,我做盾是。”
“……”
这场谈最终以“盾”为结尾陈词。
到何掌柜离开司令府,云知的脸还透着红,感受到军士们异样的目光,先回卧房去了。他跟来,看她在洗手间洗脸,靠在门边打趣着:“我想到你这么害羞。”
“……谁害羞了。”水打湿她的刘海,『露』出一小截额头,整个人看去尤为娇憨,“我知道,你在何掌柜面前给足我面子,是不想他倒戈到大伯那里……其实,他们是忠义之士,心里都有一杆的秤的。”
他也反驳,就这么瞅着她,想着笑,就真笑了,“新发型蛮好看的。”
“我也觉得挺新鲜。”头尾换了茬,她也接得好好的,回过神,气鼓鼓踢他鞋面,“扯开题,你先说,你今晚是不是约了宁遇舟?”
“还有些官员、以及上海商的人。”
“那你是想……”
沈一拂来是想先一此人,此番心里想,今夜出手也未尝不可。
不想惊着她,说:“商人最擅审时度势,宁氏家大业大,掣肘亦多,他不敢惹我的。”
她这才缓缓呵出一口气,听他道:“今晚,我让江随陪你去林公馆。”
“江副官还是跟着你好。”她自知他那才是随时擦枪走火的局面,“我这次是有准备的。”
“好。”他捋顺她的发梢,柔声道:“让阿成阿义陪你,不必瞻前顾,有什么底我来兜。”
*****
太阳落了山,过了六点,是林公馆的晚饭时间。
算起来,云知离家也有八/九日了,楚仙与汪公子的好姻缘也因此搅黄,家中阴郁的气氛始终未散。
二伯林赋听说五丫头被人救走,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陈福无故失联,苏州家业还有一摊子事情等着他,原是打算吃过饭就走的。
林赋厉委实有想到,何掌柜、周掌柜他们突然登门造访。
八个掌柜一次来了六个,将人拒之门外是不可了,一大家子见家里来了这么多客人,均有些手足无措,老三问他们不是约了明日,何掌柜一拍脑袋,说抱歉记错了时间。
哪是记错时间?
林赋厉察觉不对,忙给老三使了眼『色』,想让他们上二楼书房,想到周掌柜单刀直入就说:“救五小姐是头等大事,我们几家店都关张好些天了,不宜再拖,不如早些商量对策吧!”
老大和老三想瞒着家里,料想出了这纰漏,老二果然当场起了疑问:“他们是谁?说的什么店?救五小姐又是什么意?”
这下裹不住了,林赋厉不得不对二弟稍作解释,让家中的『妇』道人家先回房里去,请客人坐下来慢慢谈。
实则二伯坐镇苏州老宅,林瑜浦手上也有一些慈善『性』质的生意是在他手中的,但是当他听闻父亲临终前竟将八间商铺交付给云知时,亦是怎么都不敢置信。
单说沙发座上有位在沪的——何掌柜的何味堂、周掌柜的金玉铺是颇具名气名气的,另外四个有做古玩的、有开茶馆的,店址在苏杭的闹区,光是月租都不低……还有个在北方赶得及,想来也是差不离的。
三位兄弟自是各有想,至少心中是有一点达成共识——这八个生意需得拿回来。
上过茶水,他们来来回回讨论了一圈,林赋厉终于委婉表了态,老三憨态可掬附和说:“毕竟云知现在也不在家里,总归是林家的生意,我们做伯伯的也不坐视不。”
哪知何掌柜当先开了口,说:“几位林家的大爷怕是弄错了吧?这些生意是我们自己的生意,只是租用了林家的店铺,何来归还生意之说?”
*****
林公馆外,街边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云知坐在车座,借着月光擦拭着望远镜的镜面。
阿义捧着包炒栗子过来,先把一包递给她,再回到副驾驶座上和阿成着吃,看五小姐气定神闲的,忍不住问:“几位掌柜都进去好一儿了,小姐不进去么?”
阿成说:“小姐自有小姐的考量,你『插』什么嘴。”
位侍兵已很自觉的把称谓“云知小姐”缩略成了“小姐”。
“不急。”她剥着栗子,“还得等他们先热个场子,吵上一吵。”
阿义:“啊?怎么热?”
云知啪嗒一下剥开手中栗子:“像栗子,先下锅炒一炒,壳才好剥。”
实际上,她在来前同几位掌柜打过照面了。
这一出戏她写了“剧”,得先由几位掌柜们唱完“白脸”,她这个“红脸”才登场。
来之前,她说:“诸位掌柜需得要我几位伯伯明白的第一件事——你们和林家只是租赁关系,而非雇佣关系,只不过你们都是祖父的挚友,心中也有一片赤诚爱国之心,才愿意拿钱资助那些学校、科学社团还有革命军,一直以来祖父是召集人,所以盘下店铺租给你们,那么严格算来,与林家有关系的最多是八家店铺的门面,生意是属于你们自己的。”
“尽管如此,你们也都是和祖父正式签了租赁合同,有些签了五、有些签了十,期限内不可强收回,否则三倍赔偿金是不免的。这是其二。”
“当然,我的伯伯们也有可宁可赔偿也要收回铺面,说不定还威胁你们私底下做这些『政府』不容许的生意……要到这个份上,你们也无需给他们面子,吵就是了。”
“要是让他们认定你们都是慈善家,反而就被捏住了软肋,其实大家都是‘趋利避害’的生意人,还是应按着生意场上的规矩来……我大伯不好糊弄,必要时不近人情的大可直说,要真的将事情闹大了,大家都倒霉,林家肯定也脱不了嫌隙的。”
“这也是我祖父的意。”
当初,老爷子把这一切危险的生意交到孙女手中的同时,不是想过有被发现的一天。
于是令福叔转述给她,既为保住林家,亦是留给云知路。
最要的是,老人家不愿辜负这些忠义之士,不愿到头来让林家成了过河拆桥之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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剥到第八颗栗子时,她借着望远镜看到周掌柜林公馆花园往外疾走。
“阿成阿义,可以准备了。”
下了车,她带着位护军使侍兵大喇喇往公馆方向而去。门房初时还认出来人,近看,见是五小姐,俱是大惊失『色』,不及他们回去传,她佯作意外地叫住周掌柜:“周掌柜?您怎么在这里?”
老掌柜抿着嘴,满面怒气骂骂咧咧并借位冲对她比了个“欧”的手势。
刚迈上墅门前的台阶,就听到里头传出何掌柜的怒骂声:“这生意来就不景气,亏损了那么多还照样给你家那宝贝儿子的研究所打款,还不是看着林老爷子的面子?你们现在还反过来要我们算账?!今天索『性』一笔笔算清楚……”
“何掌柜,什么事犯得着动这么大肝火呀?”
客厅内众人循声望去,但见一个身着蓝『色』灯芯绒连衣裙的短发女孩推门而入,身跟着名身材凛凛的军官,她越过门槛,笑『吟』『吟』道:“诸位伯父们,好久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