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片里定格的,是男子误递粉笔惹得围观者大笑,被求婚的少女羞涩捂着唇——
“所以,少爷求婚的时候是把粉笔递给云知小姐么?”江随道。
“是呀。我当时都不知该不该接。”
云知对着车窗反反复复观摩着这张相片。都过去三天了,她好像还沉浸在小鹿『乱』撞的雀跃中,甚至记不清自己是怎么同意的,印象最深的是沈一拂为自己戴上戒指,不远处有镁光灯耀过来,之后才知道是摄影社团的学生将这一刹那记录下来。
这一幕对他们而言尤为特别,是以,沈一拂托拍照的学生多冲洗两张,方才照相馆的老板拿照片出来,都忍不住赞美一句:“简直像是一对璧人入了画。”
指尖的戒指呈流线形,宛如两股缱绻缠绕的绳线,钻石在阳光下晶莹透亮,从未见过如此别致的设计,她瞧不够似又瞄起来,忽听到窗外一声笑:“有这么喜欢的么?”
她先收了手,沈一拂开门坐进来,怕压着相片:“瞧着点儿。”
说着宝贝似的把相片挪到腿上,人却被他裹到怀里,听到他唔一声:“这张,我是不是有糗。”
“糗是糗,是好看。”云知指尖拂着相中他的轮廓,“这算不算是我们第一张合影?”
“不算。”
她“咦”声,看他从衣兜里拿出巴掌大的钱夹,打开,里头有一张陈旧的老照片——那张他十四岁日宴时的合照,没想到他一直留到现在,又惊喜又怀旧的抽出来看,“保存的很好啊。”
“之放相框里,这两年东奔西走,只能随身携带,有压边了。”
相片裱了胶,三行字在,一句“等君归”将她带回少年时,再翻回正面,两张相片摆在一块儿,尤显世事无常,她怕这好梦会醒,下意识往他怀里赖一赖:“这样看,那时候居然这么瘦,也不白……你看我就比白那么多,眼睛也比大一点对不对?”
“我是在笑,不像你,被搂的如此不情不愿。”他比个瞪眼的手势。
“哎!那时候毫无预兆的行如此逾越之举,不被你吓到才奇怪。”
听她说俏皮话,他配合着点头:“就喜欢这么埋汰我,无怪我如此如履薄冰。”
他俩“如此”来,“如此”去,早把江副官听得车都没开稳,她忙肘他一下。
“看,求婚,待遇也未能改善。”
她把相片收回去,瞪着他,比一下面,意思面还有江随呢:“求婚,这旁若无人的本事倒是见涨。”
“江副官身经百战,什么阵仗没见过。”他笑。
“噢?”她想起来江随从前就跟他从过军,“那让江副官说说看,们在北京,过多大的‘阵仗’?”
江随咳嗽了一声,答也不是,不答也不是,只好如实说:“最大的阵仗……约莫是,二少爷为给小姐选戒指,跑遍北京城的首饰铺子吧。”
云知哑然,半是心暖,半是心窘。
“北京不似上海,订做一枚时髦的求婚戒指,是得多跑趟。”沈一拂轻声说:“要不然,又得被人说求婚只折一张纸鹤……”
“我什么时候嫌弃?那张纸鹤我一直收着。”可宝贝着呢。
他知她在外人面前最不禁逗,这才刮刮她鼻尖,“没说,说庆松。”
“松松要是在,才不给背这口锅。”
车过外白渡桥,是往郊区方向,她问:“这次见大哥,是在那所航东镇的小学么?”
沈一拂点头。
伯昀昨天抵达海。
本来以为大哥会直接回林公馆,没想到还要到上回分别的小镇面。
她来过一次,认得路,没想到还没迈入石楼,就看到石墙周围有不少军士把守。
是严阵以待的架势。
是因为之觊觎大哥研究风波未过?是祖父的地图?
觉到她紧张,他牵起她的手踏上石阶,哪知还没穿过天井,迎面就走来一人,看到惊得差点连手里一沓报纸都没抱紧:“林小姐?欸,们这是……”
是书呆子朱黎光。
云知都忘缩手,道:“朱先也回来啦?”
虚掩的木门后,传出来的是熟悉的讨论声,不仅书呆子,老学究蔡穹、香港腔单子以及法兰西也都跟回来了,一众人还挤在这个小小的实验教室内,伯昀一如既往,正激情讨论着学术研究,看到门外的两人,声音忽尔止住:“云知?”
她眼中的热意难掩,伯昀急着踱来,欣喜地捧着她转,“头发剪了,都认不出来了……”
这时,听到朱黎光笑说:“伯昀,报纸没说假,沈先把妹妹拐跑啦。”
伯昀向云知投去一个微微的蹙眉。
沈一拂站在她身后,冲伯昀颔首道:“我们准备结婚,大哥回来的正好。”
被比自己小两岁的沈教授叫了一声“大哥”,林教授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
自然,伯昀不是食古不化,只是被这个消息打的有猝不及防。
其他位心境就大不相同,饶有兴味地围着他们问是“什么时候求的婚”、“什么时候定的情”、“怎么可以瞒的这么严”云云。
本该是个温馨人的逢场面,愣生给开成记者会的趋势。
而沈一拂总能在这时候发挥他一句话精准概括能力:“是我一钟情。”
云知:“……”
可怜才调整好自己的伯昀整个人又不大好。
于是夏尔他们一脸的“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聊起当初那一场饭局的诸多反常之处。
不过,这教室内有两个面孔,调侃过后,伯昀向沈一拂和云知简单做过相互介绍。
既是延长石油研究所的骨干,也是科学社的社员,听闻是鼎鼎大名的沈先、以及一直『操』持研究所投资的林小姐,两位中年人亦不掩饰钦佩激之意。
云知听到“科学社”三个字,诧异看向沈一拂。
“邹老曾是延长石油厂功勋,”沈一拂说:“这两位应该也是邹老的弟子吧?”
“沈先说的没错,当年邹老因病离开,我们的开采也遇到瓶颈,苦苦支撑多年本打算离开,直到林教授来到延长。”
云知问伯昀,“大哥也加入了科学社?”
伯昀颔首,“国处危难,个体之力,不如众志成城。”
云知忽然想到楚曼姐,难怪她当年会留下那样一封信给骆川,是因她早知这条石油救国之路是殊途同归的。
“但延一井可开采的余地已是不多,如今石油官厂又被人控制……”伯昀道:“我本来还愁如何把大家都带出来,没想到沈先就托人联系上我,若非有沈先,这年的研究成果有人,也不能如此顺利回到上海。”
众人正要随伯昀作揖致谢,沈一拂对伯昀道:“一家人不必客气,是我分内之事。”
伯昀瞄向红着脸默不作声地云知,“不会是为救大哥,才以身相许的吧?”
众人皆笑起来,伯昀又问:“家里人都知道这件事么?”
云知与沈一拂相视对望一眼,看出情形有异,伯昀不开玩笑:“怎么,出什么事?”
三人另去一间屋子,云知简略地将段日子的事说给伯昀听。
伯昀疼惜妹妹,听到巡捕房那段怒得连连捶桌,于是到她把张地契合同交给他时,他收也不收,就道:“当初若没有接手,我们整个研究所也都支撑不到现在,反正我们现在也打算推出延长了,这店铺自然归。”
云知当然说自己用不,两人左右推拒,偏偏伯昀态度强硬,说她要是非要塞给他他就卖给她当嫁妆,她无奈,只得求助沈一拂。
他适时将林赋约留下的地图递过去,直到伯昀摊开,『露』出难以置信地神『色』,沈一拂徐徐道:“虽然当年大部分论证、推演的材料和数据被烧毁,这份地图好歹还是留下来,对你们研究应当有用……”
伯昀握着图的手打着颤,眼眸也起了雾,“有用、太有用了……我们研究所地质数据是很大的一块缺失,此图虽只是结论,但可以以此为依据、缩小范围去实地进行倒推论证,这、这是在东北么?若我们想进入东北勘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