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用刀?”
“因为我学的不是杀人的功夫。”
“难道有了刀就一定要杀人么?”
“不一定,但用了兵刃,刃就总会有伤人的那一天。”
“若有人要杀你,你却无刀自保,岂不是很危险?”
“我有脚,可以逃跑。”
“若那人要一直追杀你,你怎么办?”
任肆杯一时想不出回答。他背后的伤在隐隐作痛。
长庚似乎对刀的话题失了兴趣,道;“任大哥,再说一个故事行吗?”
”一个还不够吗?你看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明天不去明德堂吗?“
”明日邢少师休沐。“
任肆杯叹了口气,躺在竹席上。他已经困得睁不开眼睛了。
长庚推了一下他的肩膀。“明天我去领一份食盒给你。”
任肆杯翻了个身,头枕胳膊,似乎已经入睡。长庚连唤了几次,都不见他回应,只好从床上拖来厚衾,笨拙地盖在对方身上。他翻开木几上的《东周列国志》,从第七十七回往下读,在昏暗的烛光下看了几行,又将书阖上了。
他盯着躺在对面的任肆杯。从这里望去,他只能看到任肆杯散乱的发髻。
他看了一会儿,起身从挂衣的桁木上取下大氅,披裹住自己,将蜡烛吹熄,趴在木几上,很快便睡着了。
当第一道日光将天空削亮前,任肆杯已在夜色中走过一套拳脚。
除轻功外,师傅还教过他一套防身的拳法。但任肆杯多年未练,竟然都忘记了部分招式,因此这套拳打得断断续续。他心想,若让师傅看见了,必定又要罚自己站桩。
师傅在传授任肆杯武艺时,以禅宗贯之,讲求不可言传的顿悟。这些招式多以防御为主,强调冥修自省。任肆杯习武时若有疑,去问师傅,得到的回答大都十分模糊,或以他物借代,让任肆杯听得不明不白。
而师哥萧坚的武道与任肆杯截然相反。他师法密宗的“金刚道”,以“降伏外学,摧灭魔怨,安处道场”十二字为精要,从不忌讳施展杀招。除轻功外,萧坚还自学了暗器,将真气灌注于其上,以提高威力。
因此,任肆杯每次与萧坚过招时,不得不全神贯注地应对。但或许是因为萧坚总是主动进攻,任肆杯闪避的轻功才与日俱增。到最后,这种过招完全变成了体力的比拼——看是任肆杯先跑不动,还是萧坚先用尽追逐的力气。
但任肆杯深知,这次要面对的敌人不会像师哥那样对自己手下留情。一次交手,就会决定他的生死。任肆杯必须全力以赴地应战,而不能像以往一样逃跑。因为如果他转身离开,暴露在敌人面前的就是长庚。
为了行动方便,任肆杯常年只穿单薄的短褐。但随着天气一日日变冷,纵然他体质再好,也禁不住如此严寒。
在东五所各个皇子的住处接连盯了十日,任肆杯没有发现任何异常。皇子们依循往日作息,去明德堂或演武堂上课。而来去的太监中,也没有面生之人。染了风寒后,任肆杯不再往外勤跑,而是躲在屋里看书。若照顾长庚的老太监要进来,他就藏进屋后的院子里。
夜里,任肆杯给长庚说故事。除了《东周列国志》,他还讲了《聊斋》、《战国策》,《酉阳杂俎》中的许多人与事。长庚总是一脸凝重地听完那些故事后,用一连串的问题将任肆杯问到不知该如何回答。
十二月二十七,是皇宫每年一次的孝悌会,按旧制在百善宫举行。一年中除了省亲外,也只有在这天,妃嫔与皇子们才能见到宫外的亲眷。
从清早起,百善宫外已是一番忙碌景象。从各地赶来的的人们忙着从担车上卸货。主事太监将每户人家安置在指定的地方。每当有哪位娘娘与亲眷相认,又是一番啼哭或笑语。但那边的种种热闹,却与坐在主厅里的长庚无关。
他把玩着拇指,忽听有人在唤自己,应声抬头,见一个太监甩搭着衣袖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
“十四皇子,您可让奴才一阵好找呀。客氏到了,正在厅外候着呢!”
长庚立刻站了起来,向门外跑去。
去年,他没能见到乳娘。那时秋江一带白缠喉肆行,乳娘的长子染了这种病,无药可医,几个月后匆忙下葬。乳娘在南屏寺守斋一年,誊抄佛经,为长子居丧。这些都是乳娘事后写信告诉他的。当时长庚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因乳娘没有来孝悌会而暗中埋怨了她很久,甚至连她寄来的信都差点扔掉。
长庚一眼便从那群布衣间辨出了乳娘。她身着大红夹袄,正在向他招手。
客英比上次见面时瘦了不少,右肩微斜,背扛褡裢,右手提一个布袋。那布袋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何物。
长庚狂奔过去,一头撞进乳娘怀中。熟悉的桂花香气飘进鼻间,令他鼻头发酸。
乳娘抚摸着他的头顶。“上次见你,你才到我脖子这儿,再过几年,可不就要行冠礼了。”
“还有三年呢,早得很。”
“你现在还年轻,所以觉得日子很慢,等你到我这个年纪,就不会这么想了。”
客英把布袋递给长庚,长庚抱住它,同乳娘往主厅走去。
客英说:“有时候我怎么也睡不着。闭上眼,想的都是在宫中的事情。你那时候多小啊,我天天把你背在背上,到哪儿都不敢离开你,你一哭我就知道你要吃奶了。那时候我年轻,乳汁多,我把你往胸前这么一抱,你就安静了,光顾着喝奶,喝饱了就睡。我不敢把你放到摇篮里,一放下,你就哭。我没办法,只好一直抱着你。那时我天天吃枸杞和淮山药补身子,不然你能喝到那么好的乳汁?看你现在身子骨多壮实,可不是喝我的奶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