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暮光中,梁少崧看见萧坚躺在稻草间,和衣而睡,虽然披着狗皮大衣,他的身子还是冷得蜷了起来。拴在一旁的马儿不时用马尾掸一下他的脸,但萧坚已经睡熟了,没有反应。
梁少崧摇了一下他的肩膀。“萧坚。”
萧坚侧过身子,将脸埋在稻草堆里,嘟哝道:“肆杯,找师傅去玩,师哥要练功。”
梁少崧又用力推了一下萧坚。“这儿冷,到里头去睡。”
萧坚仍是没有反应。
梁少崧只好脱掉火斗,将手贴在萧坚的脖颈上。萧坚被冷意一刺,猛地打了个激灵,从梦中惊醒。
他发梢间掺着稻草碎渣,一脸懵懂,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梁少崧道:“萧坚,别在外头睡,到屋里去。”
萧坚撑着脑袋。在马厩睡了一下午,他似乎受了风,脑袋昏昏沉沉的。一出声,才知嗓子沙哑干渴。
“不必了,小的睡这马厩就很合适。”
萧坚只是梦醒后的一时气话,梁少崧听见了,却噗嗤一笑,觉得这人总算透出了点生气。他在萧坚身旁坐下。马厩里的骚臭味让他的眉头微不可见地蹙了一下。
“你一下午没吃饭,饿不饿?”
“稻草拌黄豆。”萧坚愣愣地说。
“什么?”
萧坚反应过来,太子是在问自己,而不是问马。他屈起右腿,将肘弯搁在膝盖上,额头枕着小臂。闭上眼,眼前仍是梦中的隐机山。
过了很一会儿,他才说:“殿下,你回屋去吧,不要在外面受寒了。”
梁少崧以为萧坚只是心有委屈,便开导道:“你不要与牧川怄气。我们三人如今命系同舟,不应彼此相斗。”
萧坚心中叹气,不知该如何与太子讲明。“殿下,我没有生秦都尉的气,你先回屋吧,我等会就回去。”
这也许是梁少崧头一次想安慰别人,却碰了冷钉子。他窘迫地站起身来,心想可能是因为做久了军囚,都快忘记自己是太子了。
“本王先回屋了,你不要在外面待太晚,明天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梁少崧如此叮嘱,却见萧坚连头也不抬,心中不快,面上却没有流露出来。
直到梁少崧离开,回到院子那头将屋门阖上,萧坚才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向后仰靠在稻草堆上,胳膊横陈过双眼,另一只手攥紧了胸口。梦境带来的心悸仍未消散。
他梦见一伙手持烈焰旗帜的人攀上隐机山,将孤寺焚烧殆尽,师傅倒在血泊里,而师弟变成了牙牙学语的婴孩,抓紧萧坚的衣袖,不让他去救师傅。
萧坚揉了揉脸,用力拍打着脸颊,试图让自己清醒一些。惊蛰还有两个月就到了,不论如何,在那之前先把太子安全送回京城吧。
他正要起身,忽然听见从隔壁的巷子里传来笃笃的蹄声。若不仔细听,很容易错过那声音。久待军营的萧坚立刻辨听出那是被棉布包裹的马蹄才能发出的独特声响。
他翻身飞上马厩的桁架,屏住了呼吸。
梁少崧一进门,便听秦牧川道:“殿下不必理会那萧坚,让他睡在外头吃点苦头也好,不然他不知道自己是谁。”
梁少崧将门掩上,怕让外面的萧坚听见,二人再起冲突。“牧川何出此言?我们三人如今与黥首无异,何来等级之说。”
“我不明白殿下为何坚持要带上此人,他于殿下分明毫无用处。”
“牧川,你忘了,我们能提前得到预警,都是因为他。回涯远关时,萧坚指路有方,也帮了大忙。你这么说,不免有些过河拆桥的意味。”
秦牧川冷哼一声,却不多言。
梁少崧被这两人间的不对付搅得颇为不耐,怠了做和事佬的心思,也不再多言。
蜡烛的光越燃越弱,光影翕忽,让梁少崧不由地产生幻梦般的时过境迁之感。离开京城时,他还是意气风发的少年武士,胸中充满对驰骋战场的幻想。而今孑然一身,在这荒凉驿站消度残夜,只由命势推着自己向前,却不知该如何奋力挣破。
他噫吁之际,忽闻门外传来敲门声,心想萧坚这么快就想通了,便要起身去开。
秦牧川拦住太子,提起炕上的胡刀,轻步踱到门后,冲门外喊:“门外哪位?”
门外没有应答。
秦牧川和梁少崧对视一眼,胡刀出鞘一寸,秦牧川又喊了一声:“门外谁在敲门?”
他们等了片刻,门外仍是悄无声息。
秦牧川正要将门闩扣上,那木门却猛地向内震开,力道之大,让秦牧川往后连退三步才止住。
“当心!”梁少崧叫道。
秦牧川听见一道劲风扑面而来,下意识地脱刀出鞘,以刃身格挡。不料对方的兵器劲道甚重,震得秦牧川虎口一阵酥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