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的整个夜空阴惨惨的,似乎地府在今晚真的开了大门。谁也没想到这寨子之内居然潜伏着这么多的宋军,数十辆着火的战车好像一头头巨大怪兽一样扑上了大路,接着就是决堤的洪水一样狂泻而至的宋军。
夏军的队列霎那间就被冲乱,在火把的映照下仿佛四面八方全是敌人,暗影中,仿佛四面的山头之上影影绰绰漫山遍野都是宋军的身影
伏兵不止一路,身后的路旁也有大批敌军杀出,将道路截为数段。黑暗中不知敌军有多少,只是听到震天动地的喊杀声,整个大军都已经乱了,要不是妹勒都逋拼死拉着自己,自己早就按耐不住恐惧想要落荒而逃。妹勒都逋用身家性命担保宋军绝不会多,只不过是趁黑夜想要扰乱军心。只要保持阵脚不乱,坚持到天明,大队军马压上,必灭这股宋军。
此时已是下午,但是这股宋军仿佛不知疲倦不知伤痛,狂呼乱嚎,奔冲厮杀反而把越来越多的夏军给搅乱了,局面上反倒是宋军占据主动。
此刻妹勒都逋脸上虽然沉稳如故,但是心中真正是心急如焚。
很显然,折可适是专门绕过来等着他们的,而他们身后还有李浩的两万生力军。前军已经过去了,中军现在被阻在这里动弹不得,若是李浩趁机挥军直攻,前后夹击之下,本来就士气低落的夏军只怕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想到这里,他突然打了个冷战,莫非章楶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从他的布局来看,非常有可能。而且宋军的行动到目前为止,也是配合默契。自己这边受阻,刚才接到军报,李浩的大军已经到达环州,下一步,就是从后夹击了吧。
仁多保忠,你一定要顶住李浩!否则大家都无颜去见景宗皇帝。
后军的情况不得而知,眼前的情况也好不到哪里去。
夏军虽然人数占据绝对优势,但是宋军人数虽少却极其凶悍狡顽,只是死咬着梁太后御驾所在的御营不放,那巨大华丽的车驾御撵乃是个非常显眼的目标,无论死伤多少人,宋军就是拼命纠缠着不放松。御驾躲往左边,宋军便往左边冲,御驾避往右边,宋军便往右边冲。其目的很明显,就是打着猛击其核心要害引发全局混乱,而夏军此刻已经乱起来了。
此刻真正在抵挡宋军的,只有万余名兴庆府卫军和二千班直侍卫。因为梁太后怀疑梁乙逋有犯上作乱的阴谋,而梁乙逋久掌兵权,军中党羽甚多,现在已中宋军之计,害怕其党羽在撤兵时趁乱作奸犯科。故此撤兵时全军下了严令,中军各营各部无令不得靠近御营五里之内,御驾的护卫全由班直侍卫和兴庆府卫军负责。
而这两军平日里乃是拱卫夏主和国都的禁卫军,虽然也是训练有素的敢战精锐,但是御围内六班直乃夏主亲卫,久驻皇宫承平已久。兴庆府卫军共九万余兵马,此次来了二万,但是其中正军士卒只有五千,其余皆是副兵,绝大多数将校从未经战阵,战斗经验比不上十二监军司所辖诸军那般都是百战之余。故此与宋军厮杀混战至今,虽然并未被打败,但是也是手忙脚乱,始终无法摆脱宋军的纠缠。
而宋军一看则是饱经杀伐的百战精锐,马军结队冲杀,各队之间看似混乱,其实都在互相掩护,颇有章法。失去战马的士卒则和步军一起结成方阵,长枪大盾强攻硬弩层层叠叠,仗着大车的掩护抵挡增援夏军的冲击,夏军其余各军因为无令不敢靠前,而且战场也容不下这些人,只能以添油战术一点一点进逼,却很难啃动宋军的步阵。
而且中军除了御营之外,剩余多是横山藩部的步跋子,人数多达六万余众。西夏历次出兵的传统,都要从横山藩部中征调兵马以为前驱,只因这些藩部作战悍不畏死、嗜血好斗,所有宋夏大小战役他们都全部参加过,实为西夏军中打硬仗打恶仗的主力。西夏为了控制这些藩部,专门建立了左厢诸监军司加以镇抚。
此次出兵除了兴庆府卫军、御围内六班直、铁鹞子、擒生等夏主直辖之军外,多是左厢诸军司之中抽调,而左厢静塞、保泰、嘉宁、祥佑、神勇五军司正是控扼着千里横山地区,这些地区的山讹藩部基本都被这五军司瓜分,各军司多则两三万,少则一两万,都属于军司所辖边军,此次太后亲征,各军司皆征调了万余藩军随军。
这些步跋子虽然号称天下精兵,但是绝大多数是精于短兵击刺近身格斗,皆不擅长使用弓弩。宋军步阵弓弩极多,那些步跋子身着简陋铠甲反复冲阵数十次,皆被乱箭射退,而且洪德寨城头千余精选弩手更是箭矢如雨,交叉射击前前后后射倒了近千人。
这种干挨打无法还手的情景激起了这些山讹蛮子的野性,不少人狂叫着竟然想去攻洪德寨,结果没跑到城下皆成箭靶,渴望为族人报仇的情绪又引发更多的部落前往助战,之后又被打退,进退之间更带起更大的混乱。夏军将领徒劳的下令诸军无令不得妄动,但是这些藩部野性已发,根本对此置若罔闻。
大路上聚集的夏军越来越多,无数人举着盾牌或蹲或站,预防头顶的冷箭,那情景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后面开来的人马占不下地方干脆纷纷下到了河道里面,现在河里除了裸露的水草卵石之外,只有细小的溪流水洼,根本就算不上一条河。数以万计的人马进入,立时将河道也给挤满了。不过这些人都在那里观战,因为太后的车驾没有离开,也没有命令让他们继续走,所以他们都停下了脚步,有些人趁机跑去舀溪流里的水喝,众军渴了许久,一见有人喝水,顿时有样学样,纷纷跑去争水喝,夏军队列本来就庞大而紊乱,这一下更乱了。众军人喊马嘶,只知道朝有水的地方去抢夺。
妹勒都逋见状大怒,大声传令诸军不得妄动,但是根本没人听他的。
就在此时,洪德寨城头号炮连响,西门大开,数千宋军马队咆哮而出,这些战马在山路上奔驰如飞,也不管什么队列,就这么一窝蜂似的鱼贯而出对着混乱的夏军中军狂冲而至。马上骑士都是羌人打扮,兵器铠甲五花八门,不过其彪悍之色当真是猛如狮虎。
夏军此次出兵连遭挫败本来士气低落,连夜赶路长途跋涉又累又渴,不少人渴的嗓子冒烟,此刻又遭伏击惊魂未定,上万人在河道下面只顾争抢水源,早已乱的不知纪律为何物。忽闻喊杀声,抬头再看数千彪悍马军好似滚饿虎扑食一样猛扑过来,顿时一阵大乱,未来得及排列起阵势,已被敌骑破阵而入,霎那间死尸翻滚,血肉横飞。
宋军破阵而入,夏军的人潮犹如波浪般一圈圈的波动,混乱在急速蔓延,不可避免的波及到了梁太后的小团体。妹勒都逋大急,这时刻宋军选得太好了,恰巧冲击在夏军的弱点,此时他指挥不灵,也只有在亲兵的簇拥下,保护着梁太后的车驾缓缓往后挤。
此刻只能靠夏军各自为战了,只要他们还保持着斗志,这几千宋军纵然能嚣张一时,终究还是会被夏军淹没。毕竟夏军的人数是占绝对多数的,而且叶勃埋和巍名阿埋两人还在乱军中勉力指挥,尽管他们现在也是被乱军冲得随波逐流。
其实这混乱主要还是夏军自己造成的,那些步跋子作战是悍不畏死,但是纪律性也最差,这混乱的主要源头就是这些蛮夷,虽然迫于宋军弓弩的厉害不再冲阵攻寨,但是洪德寨城头各种强弩的射程覆盖整个战场,甚至直至河道内,一阵阵射出的乱箭将这些蛮夷成片射倒,这些蛮夷身上简陋的甲胄旁牌无法阻挡弩箭,一旦遭到袭击这些蛮子在队伍中大嚷大叫,四处乱跑躲避,其他河外兵马虽然守纪律,却被他们搅乱。
妹勒都逋现在放眼望去,视线所及的中军队伍都已经乱起来了,头顶乱箭如雨,人堆里宋军横冲直撞,藩部们军心不稳越打越乱,要收拾这等局面,一时半会儿是不可能。为今之计,只有调集纪律性强而且战斗力不下于山讹的精锐部队,才能控制住局面。
而西夏战斗力可与步跋子比肩,纪律严明的部队,只有号称能刀枪不入摧山拔林的铁鹞子,那才是党项人之中最强悍勇士组成的真正的王牌部队。
而此刻铁鹞子军却是由仁多保忠率领,还在后军监视着已经挺进到环州的宋军主力。据探马回报,整个环州城外密密麻麻全是宋军的营帐,其军容雄壮严整,气势如虹,可见来的全是宋军精锐,志在必得。李浩此人更是老辣惯战,有此强兵在手,不知道会玩什么花样。
「嗖」的一声,旁边亲兵举刀打飞一枝冷箭。
妹勒都逋手握长刀,再看前面宋军呐喊着居然又发起了冲锋,那些藩骑在阵中冲杀数圈也迂回了过来,混乱的人潮再次冲撞搅乱在一起,府卫军和班直侍卫们尽管使尽了全力,还是没有办法摆脱他们的纠缠厮杀……
十月十八,黄昏,环州北,野马岭。
高坡之上,仁多保忠看着远远向环州败逃而去的宋军与山脚下扔了一地的刀枪旗帜,三百多具宋军无头死尸,不屑的冷哼一声。在这四下荒凉而寂静的群山之中,刚刚结束的战斗似乎方佛从没发生过。而山后严阵以待的那数万熊虎铁骑,只是牛刀小试,终于还是没有得到大显身手的机会。
自从得知中军遇伏受阻,仁多保忠立刻便意识到己方已落入宋军彀中。宋军处心积虑一步步引夏军入彀,现在便是发动决定性一击的时刻。再联系到毒发事件后有些围寨部族擅离职守,他真的觉得有人在故意给宋军制造便利。否则折可适近万兵马怎可能轻易而举就穿越夏军重重封锁线,从马岭镇迂回到洪德寨上百里路,要做到在夏军眼皮底下近万人马完全隐藏住行踪,除非是神仙。
如果真的是梁乙逋的党羽在暗中作怪,那么中军即使是有十万人也是不保险的。
但是前往中军救驾也是不明智的,因为环州的宋军正在虎视眈眈,一旦自己转过身去露出破绽,他们大概立刻就会猛扑过来。李浩乃是经年宿将,用兵果决老辣,在西北打了几十年仗,夏军与之交手屡屡受挫,于夏军而言此人实乃劲敌。仁多保忠相信一有机会李浩必然不会放过。而此刻夏军士气低落,军心疑惧,前后夹击之下,大军有倾覆之祸。
所以此刻去往中军也没用,只有先解决李浩的威胁。只要能够设法解决了李浩,宋军前后夹击之策便化为乌有,那时再返回头来解决折可适。
只要自己能适当的表现出弱势,诱其全师来攻,自己便能抓住机会重创其军。大夏军队或许不善攻城,但是野战却是不会输给天下任何国家,就算李浩施展宋军的拿手好戏结阵而战,仁多保忠也有足够自信。即使是横行天下的契丹皮室,当年不也是西夏的手下败将,威震河西的平山铁鹞子岂是浪得虚名之辈。
不过李浩用兵之老辣显然出乎自己的意料,到了环州之后便安营扎寨。自己示敌以弱,他却不为所动,只是派遣部将张诚、马琼率偏师北上搜索前进。适才落入自己埋伏的便是庆州第四将马琼率领的硬探马军,自己本意围而不打,诱使李浩率大军前来救援。但是宋军硬探马军皆是军中最枭悍亡命的选锋敢死之士,身陷重围仍然奋力左冲右突,虽然动用了铁鹞子参战且几乎全歼这支宋军精兵,但是还是让宋军残兵抢了主将溃围而去。
仁多保忠无意追赶,知道自此一战之后,宋军前锋精锐受此重挫再想前来必然更加谨慎,自己的诱敌之计多半是不会奏效了。
现在时间也不多了,洪德寨一带从天没亮就开打,直到现在天色又暗,打了整整一个白天,到现在还在打,夏军现在内忧外患人心不稳,再拖下去谁知会发生什么事。而且仁多保忠有种奇怪的感觉,似乎环州宋军的行动不象是在配合洪德寨战场,双方似乎在各自为战,若是互相配合,洪德寨已经打了一天了,南路宋军才姗姗来迟,这行动速度也太慢了些,而且攻势也太保守了些。
难道宋军之间的军情传递出现了问题,两支部队没有联络上?
仁多保忠并不知道他的猜测是正确的,李浩虽知章楶之计,但是折可适具体会迂回到何处设伏这他却不知,而且是否成功他也不知,是否已与夏军开战他更不知,因为无法和折可适联络上,而前锋又受重挫,集全军精锐组成的一指挥硬探精兵只有半数逃回,得知西贼在前路险要处伏有包括铁鹞子在内的数万精骑严阵以待,李浩便意识到若是自己大举出击只怕正中西贼下怀,西贼好整以暇,只怕折可适已经失败,于是下令全军紧守环州,不得轻动。另一方面广布侦骑,试图寻找到折可适所部的消息。
此时折可适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落入了孤军奋战的境地。
当然这些事情这三个当事人现在还都不知道,仁多保忠只知道自己不能在这里久留了。
「传令,全军即刻北上,前往中军救驾!」
「都统,环州宋军未靖,贸然回军,若是宋军尾追,只怕大祸至矣。」旁边部将们一个个都是愕然以对,谁也不想把后背就那么贸然暴露给环州的宋军,那可是有几万人的大兵团。
「哼,宋军经此一挫,必然夺气,况且此刻天已近黑,李浩用兵谨慎,必不敢天黑进军。中军乃是太后御驾所在,万一有失,尔等吃罪的起吗!?休要多言,传令诸军即刻上路,铁鹞子照例殿后!违令者立斩!」
仁多保忠的军法严厉在夏军中赫赫有名,在场诸将谁也不敢再谏,顷刻间,大队骑兵卷起层层烟尘,浩浩荡荡向北开去……
十月十八,午后未时。
混战中,党万闪身躲过飞来的一箭,接着举刀架住一枪,买个破绽一错步,旁边亲兵趁机一刀砍在这夏将背后,那夏将吐了一口血,一头栽倒。他拾起盾牌,挤过身边的乱军,趁机又捅翻一人,领着硕果仅存的一个亲兵拼命抢回自家圆阵之中。数十名夏军狂嗥着举刀扑来,身边的宋军士卒们也发一声喊,狠狠顶了上去,人群猛烈挤撞在一起,盾牌推抗,长枪穿刺,血水飞溅,数名夏军的身子被长枪刺穿,宋军来不及拔枪便顶着尸体前进,终于踩着尸体将这股夏军顶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