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贵妃枉若未闻皇上之言,容色平静如一腔空水,嘴角甚至有了一点似笑非笑的弧度,这气度和平静,让她本来妆容凌乱的面容也显出一股与平日不同的大气,“陛下,臣妾自知祭祖大礼上出现凤凰啼血图案,乃不详之兆,陛下为天下,为万民考虑,不得容臣妾,然而,臣妾只是想问陛下,请问陛下还记得二十年前的勇王府成婚之日,曾在西偏殿中对臣妾的许诺吗?”
她声落之时,德妃微微的皱了一下眉头,头上的珠冠映着她眼眸里透出一抹难以察觉到的恨色,然而很快又消失在她那苍白的面孔之上,只余那惯常孱弱的仪态,目光追随着皇上的面色。
皇上身子一震,沧桑又精明的目光之中充满了惊愕和痛苦,视线停在安贵妃的面容之上,眸子里有着一丝一丝的情绪在跳动,随即他的面色很快的平静了下来,紧抿着唇像是在克制着什么,一字一字的从口中蹦出,“朕记得。”
随着皇上的声音,殿内被刮进了一阵幽幽的清风,卷着一股百花的清香还有泥土的湿润从檐角上划过,皇庙中的黄色经幡扬起翻动,飞到了安贵妃的面前,遮盖了住她的容颜,只听她的声音从经幡之中的传来,带着一股怅然,“当年皇上还是勇王,皇上登基封了蓝氏为后,却只能让臣妾为嫔妃,因感激臣妾父亲帮助陛下荣登宝座,还有对臣妾的愧疚,陛下曾答应父亲,今生绝不废弃臣妾,以来奖励安家上下对陛下的辅助扶持之情。”
凌希惟目光里微微露出一抹惊讶,安贵妃所说的这一点,她却是不知道的,当年安家在皇上坐稳帝位之时,的确是出了极大的力量,才有后来的权倾朝野之势,原来其中还有这么一个插曲。她抬眸朝着景墨齐所站的位置望去。
景墨齐狭眸里带着一抹思虑,察觉到凌希惟投来的目光之后,微微摇了摇头,显然安贵妃所说的诺言,就是连他都不清楚。
连景墨齐都不知道的……凌希惟目光向着周围的老臣们看去,不管是老谋深算的首辅张阁老微微皱起的眉头,或者是官威摄人的文次辅明显从开始愉悦而变得冷下来的脸色,还是陈淑妃眼底的惊异和失望,都在说明着,他们也与景墨齐一般,也同样不知道,当年皇上曾对安家,和安贵妃许下这样的诺言。
一个帝王对安贵妃许下永不废妃的诺言,一来是因为情深相许,伉俪情深,但是看皇上和安贵妃之间的相处,不过是皇帝和安贵妃之间的相敬如宾,很明显没有这种感觉,二来,便是在当时的情况之下,不得不说下许下承诺,以保住自己的利益。怎么看,当时的安家和皇上之间,都是因为第二种的关系。
皇上今日借着凤凰啼血之事,要将安贵妃废弃,其一的确是因为他相信这个预兆是真的,其二,也许是皇上多年来对安家积郁的不满已经随着安家的倒台而蜂涌出来,毕竟安家这么多年所作所为皇上亦不是毫无所知,如今找到这么一个机会,自然要将是安家爱女的安贵妃拉下来。
然而安贵妃却在这个时候将以前的事情提出来,自然这不单单是一个口头承诺,肯定还会有私下的诏书,不过安贵妃不会在这么多人面前拿出来,让皇上彻底难堪。她此时说出来,让皇上记起这件事,还有,便是让所有人都以为她是拿着安家人的感情在说事。
果见皇上在听到安贵妃的话后,长久的没有开口,目光亦是空洞而辽远的,像是在回忆着什么,随即他缓缓地道:“安家当年确实对朕帮助良多,朕没有忘记。”
他的语气叹气,如同那一节节焚尽的香柱,清晰又飘渺,沉重又虚弱。
陈淑妃抬眼望着皇上的神情,一直带着期待的目光陡然变得不甘心,华袖下的手指紧紧的握成一团,此时她不敢开口,但是又很想开口。怎么不废掉安贵妃呢,怎么还有这什么诺言呢,心中的话冲到了喉间,又咽了下去,复又升起,直到她的目光落到了安贵妃那尊贵无比的九翼金凤步摇上,视线里出现了一丝贪婪,那钗子,离她是这样的近了,只要安贵妃倒了,下一个戴上那金钗的人就是她了!
一瞬间,陈淑妃的勇气达到了最大点,她根本就不再顾忌东太后所说的那一句警告,旋即屈膝跪下道:“陛下,安家乃陛下的臣子,臣子辅助君王,乃天底下再理所应当的事情不过了,安贵妃以安家的功劳来打动陛下,陛下不可轻易心软。”
然而,皇上将她的话置若罔闻,只是以一种淡漠而复杂的眼神看着一脸平静的安贵妃,望着安贵妃的眸子里平复到没有一丝涟漪,道:“传朕旨意,安贵妃安氏,天命不佑,其身不详,不宜再代管六宫,念其乃功臣之女,顾其旧恩,将其安置于储秀宫内,非诏不能出。”
若是开始皇上对安贵妃身着凤凰啼血之礼服还有怒,那是因为意外才怒,而在安贵妃说出安家旧情之后,皇上的脸色就平淡了下来,是一种无期无盼的冷淡。
陈淑妃出言未曾得到想要的效果,虽然安贵妃未曾被废,然而六宫之权彻底剥夺,以后只有安贵妃之名,而无中宫之实,她在失望之余又觉得得意,接下来,陛下就会将掌管六宫之权,全部交给她了!那时候,她又和安贵妃有什么区别呢!
她跪在地上,不动不移,甚至展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望向皇上,但是,皇上的目光在她的身上没有停留,望着站在前列的两排妃嫔,视线一个个滑落,显然是在考虑,从此以后,六宫之权该落到谁的手上。
只听帝王至尊在众多妃嫔期待的面容之上划过,最后停到了一个众人无论如何都想不到的人身上,他声音幽远,一身帝王气势与明黄色的龙服相得益彰,宣布道:“从今日起,凤仪殿之禁废除,恢复皇后蓝氏的一切权利,重新执掌六宫。”
说罢,朝臣和宫中的嫔妃们眼中都露出了诧异的光芒,皇后蓝氏重新出冷宫自然是惊呆了所有人,执掌六宫的权利给皇后,自然是没有多少异议的,但是这些年皇后对皇上全然是一种爱理不理的态度,皇上此举难道是为了皇后重新立威?
众人还在心中思量着各种利弊,凤仪殿的蓝悦禾还在礼佛。
这场祭祀不只是皇上难受,底下的众臣也是心中七上八下。
太子党自然是最开心的,皇后复出就意味着太子如虎添翼,若是太子有朝一日荣登大典,他们可都是护国忠臣。前途自然是不可限量的。
但是四皇子景星宜一派自然是各种提心吊胆,他们都是为四皇子做事的人,都曾经或多或少的的罪过太子景南弦。心中自然是害怕的,就生怕太子以后得势他们的好日子就不在了。
有些四皇子派的甚至是想要直接倒戈了。
还有一些墙头草,看着太子如今得势便在思量典礼结束后要如何去巴结景南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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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然最生气的莫过于皇上,但还是要端正的装作若无其事的去完成这个祭祀大典。
凌希惟站在依兰旁边,依兰显然是没有料到这个办法可以直接扳倒安贵妃。
看着凌希惟,二人会心一笑。
景星宜才是这全场最尴尬的存在,安贵妃倒台,势必会有许多的本来站在他这边的大臣会临阵倒戈。
父皇看向他的眼神明显是充满了不善,景星宜就在这样尴尬的场景下浑身冒着冷汗的完成了祭祖礼。
景南弦自然是很是开心,嘴角轻笑,温润如玉。
景墨齐已经猜到今天的事情是凌希惟主导,他还帮了她一把,那些出来赞同的朝中的老臣子们,竟然会出来赞同太子的提议,也是头一遭了。
这必然是受到了景墨齐的暗示。
凌希惟自然是不知道的。景墨齐也没有打算让她知晓。
典礼就在这样尴尬的局面中结束了。
凌希惟和依兰携手想要去凤仪殿,依兰脸上的笑容和激动地神情已经隐藏不住了,拉着凌希惟就直奔凤仪殿。
才刚出皇家祖祠,就遇见了陈淑妃和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