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袭来，门外偷听的徐动突然浑身一哆嗦。
成玦虽然有些惊讶，但心里混杂的很多情感又把表面的惊讶冲淡，看着旁边的辞镜。
他的心倒像是到处奔波的船只终于找到可以停靠的岸边，有一种朦胧的错觉，这个女子会和自己携手走遍大江南北。
“你来的正好，就顺便帮我上一下药吧！”成玦试图掩盖那复杂的情感，话语间不自然地透露出颤抖。
“可是这明明是酒呀，怎么会是药呢？!”辞镜拿起白玉瓶仔细嗅了嗅，没注意到身旁成玦懊悔地拍了下脑袋。
成玦一把夺来辞镜手里的瓶子，不断压制着心跳，终于淡定地解释：“药铺关了门，我就让徐动去买了酒。”
“那该多疼啊……”辞镜刚想伸去的手又被他挡住。
“我看这怎么抓的这么狠？这哪里像无意间抓的，这么深的伤痕一看就不是无意的。”
辞镜停了好久，才把下半句说出来，“成玦，她会不会是想让你永远记住她啊。”
无意的伤害，或许不能够真正引起心底的疼痛，但深沉的过往却能够把所有的无意间演化成不可忘记的裂痕。
“我母亲迫害皇子，罪不可恕，所以我并不同情她，我也不愿意记起她。这些年来，她一直身居冷宫，和我见面的机会少之又少，想让我记起她也不是不可能的。”
成玦说出这一番话明明语气是轻松无常，但辞镜从他深沉的侧脸中探出那么不真切是伤感。
“那你会把她从冷宫中给接出来吗？”
“我不会。”
成玦不假思索回答，发现辞镜颇有些惊愕的神情，又笑了下说着，“她都在那里呆了快十年了，而且陛下也没有让她出冷宫，我有什么能力把她从那里接出来？”
“白天的时候，那位老道士还问过你，你心里装的是恨吗？”
辞镜说道，“我当初没有听出老道士的意思，但是我现在又想了想，他可能是在问你，你还是对你母亲有那么强烈的恨吗？”
成玦摇摇头，鬓角的一撮须发悄然垂下，而他嘴角的笑又是那么凄凉：“没有，只是已经淡忘了，眼前是恨哎，但是现在也已经没有那么浓烈了。”
“想当年，我只是成为她能够活下去的一颗棋子，如今依旧把我当做他的一颗棋子。我从来就没有感受到她对我的爱，因为他的心里从来都是皇位，他想让他的儿子成为九五至尊。”
窗外的夜风不断地撞击着窗棂，这碰撞晃动的声音，辞镜在房间里听起来有些恍惚。
“成玦，你会去争皇位吗？”
灯光里，辞镜的眼神是那么真诚不带有一丝瑕疵，这句话是不知道隔了多长时间，过去没有真正问过他这个问题，如今她才终于把这声音从心底挖出来。
她不知道会得到什么样都回答，或者她自己都不知道想得到什么样的回答。
若是过去，她满心希望的是不会，这样就不会为了所谓的皇位牺牲周围的人，就不会为了皇位辜负她满心期待，就不会把穆家陷入绝地。
但是如今，她期望的回答已经改变……
“不会。”
沉默的辞镜突然像被刺激了一下，提到嗓子眼的心脏也突然停滞好久，她艰难地吸着混杂酒味的空气，试图压制着复杂的情绪。
她的神情却已经被旁边的成玦收入眼底，勾起的笑意带了些孩子般的狡黠。
“你不会？”辞镜重复着句话后，又紧紧抿着下唇。
成玦挺直了僵硬的后背，话语里带些无意间的慵懒：“我这次回元州城可不是去争什么皇位的。老师也曾经问过我相同的问题，他问我，太子会顺利继承皇位吗？我当时心里就没有皇位的概念。”
“我不信！”辞镜偏过头去，不再去看他。
“我在朝廷一无权利二无势力，又怎么能争得过太子殿下他们？”成玦支着头颅，眼睛中好像有流星闪过，划过漆黑的深夜，丝毫不待停留。
“我不信！”
辞镜一直若有所思地看着门外那道暗色的身影，那身影隐忽明忽暗。
“为什么不信，我其实就是想做一个闲散王爷，逍遥一世。”
“然后，再顺便完成我老师的遗愿。这就是我，我怎么就不是这样的人了？”成玦伸手拉了拉快滑下的衣袍，继续慵懒地看着她赌气一般的背影。
“在我心里，你可不是这样的人。”
辞镜这话一出，成玦慵懒的神色也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深沉，直接问道：“那你觉得我是什么样的人？”
“你是什么样的人！”辞镜听到这话后，带着疑惑和气愤又重复了一下，这突然气不打一处来，转过身就瞪着慵懒的成玦。
少年被她这一瞪，灿灿地收起慵懒的姿势，拿手稍微遮住自己的脸。
“你就是自私自利的小人，什么事情都不会告诉我，我就是永远在一旁猜测，猜测你下一步会做什么！”
辞镜突然说着这么多，嘴角都因为激动而有点轻微抖动，她垂下双眸的瞬间，眼睛里又充满温热的眼泪。
成玦注意到她抽泣而抖动的双肩，这些话语听来却不像是他，但辞镜却又是面对着他。
“我说的，也是真的。”成玦淡淡的话语，如同屋里那微醺的酒气，不真切又不陌生。
“你瞒得了别人，你却瞒不了你自己，你老师让你回元州城，让你去见你母亲，他没有把你留在军营一辈子，你还有很长时间。”
“……”成玦不语。
房间里又回到之前的冷寂，除了两人的不均匀的呼吸，就不再有别的声响，两个人都目光都不再交汇，都在各自寻找落脚的地方。
她只是不希望自己会成为隐隐会牺牲的对象，那种不安已经让她无法决定未来的方向，舍不得割舍这份情感，不忍心看着他再次陷入两难，也不更愿意看着穆家随着自己而覆灭。
“我这次回京，陛下是应允的，所以，他也会默许很多。”成玦双手抱拳，艰难地把最后的字眼吐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