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文章的人显然对内情有所了解,甚至提到了葛朗台每收回一笔资金,就分成百分之五的恶劣行径。不过他也提到,几笔葛朗台审查有问题的巨额支出,最后都不了了之,没有深入查下去。
可是被查的人虽然仍呆在原来的职务上,却频繁的出入巴黎各个银行,支取了大量的现金,支取的数目与可能贪污的钱数十分吻合。
文章分析,葛朗台不得不停止查下去的原因,不是因为这些人被冤枉,而是他们贪污下本该直接收回国库的钱,被一只神秘的手给收走了。那么,能阻止财政监督官工作,还收取国库资金的神秘大手,究竟属于谁呢?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民众一边骂葛朗台竟然敢收取百分之五的分成,一边把更多诅咒送给贪污和那只神秘大手的主人——大家都不是傻子,葛朗台几次不能把大家税金支付的军费收回,都是那个神秘大的主人造成的。
跟葛朗台拿走的区区百分之五相比,巨额贪污的百分之九十五,才是大家更愿意看到收回国库的。如果那百分之九十五,都能收回国库的话,民众就可以少交一点儿国防税了。
“混蛋!”渡过了一个愉快假期的王上,没想到迎接自己回到首都的,竟然是民众滔滔的骂声:“是谁走露了消息,还有葛朗台在哪,让赶紧他滚过来,说说是不是他放出的消息。”
“王上,”涅日朗伯爵有些苦涩的说:“葛朗台交接了财政监督官的职务,便回索漠去了。听说他一回索漠就病倒了,他家的那个从索漠带来的女仆,今天也已经赶回索漠去了。”
对于涅日朗伯爵为什么对葛朗台家的动向如此清楚,同道之人的王上心里还是明白的:“那就是说,这个消息不是葛朗台放出来的?去把那个什么《神圣法兰西》封掉,让它的主编去狱里写新闻吧。”
“可是王上,”涅日朗伯爵劝:“王太子似乎对《神圣法兰西》报十分关照。”
王上的脸色十分难看:“他是怎么知道的?他竟然连短短的时间也不肯等了吗。”
涅日朗摇头。自从重新议会重新选举之后,自由派已经占了上风,王太子一向看不惯自由派,认为他们无视王室的尊严,应该严厉镇压,带领着极端王室派,处处跟崇尚自由的王上做对。
而王后与王太子之间的友谊,在巴黎并不是什么秘密。王后与王上的意见不合,与王太子过从甚密。涅日朗有理由相信,王后迫不及待的从欧也妮手里拿走全部公债,是为了支持王太子。
现在已经有小报分析,葛朗台最后要查的人是与王上有超友谊的拉索尼埃伯爵小姐的父亲,并不在财政部任职,却可以随意插手财政部支出的拉索尼埃伯爵。
因为要查的是他,对王上忠心耿耿的侍从官大人,才会不分是非曲直的直接在财政部的办公室,对葛朗展开威胁。
这样的猜测,不适合跟刚刚渡过一个愉快假期的王上提起,因为王上的身体并不如他自己希望的那么好,这个假期说不定是王上的最后一个假期。
并不是涅日朗伯爵不提,王上就看不到报纸上铺天盖地的质问声。久未出现在王上面前的拉斯坎倍侯爵,被王上骂得抬不起头:“别的报纸刊登那样的假消息,《法兰西日报》跟着凑什么热闹?”
拉斯坎倍并不冤枉——博诺一向十分注意自己的对手,《神圣法兰西》关于财政监督官突然离职的消息一登出,他就看到了,认为是一个值得深入挖掘的好题材,向拉斯坎倍侯爵建议,《法兰西日报》可以跟进。
他给侯爵举了蒸汽机车的例子,证明只有深入挖掘新闻背后的真相,才会让一件本来不是很明朗却有价值的事物,可以大白于天下。
同样得过蒸汽机车好处的拉斯坎倍侯爵,觉得博诺说的十分有道理,同意了他的要求。只是拉斯坎倍侯爵忘记了,博诺在挖掘蒸汽机车之前,可没有征求过他的意见。
或许他也想到了,只是那个时候博诺还只是一个小小的新闻部主任,并没有与拉斯坎倍侯爵直接对话的资格,不象现在,博诺已经成了为《法兰西日报》的副主编,能够直接敲开他办公室的门。
博诺还是很有分析能力的,他发现了对王室很有利的东西,那就是葛朗台在辞去财政监督官这个职务之前,在财政部与王上的侍从官发生了激烈的争吵。
这让博诺不得不联想到了葛朗台吝啬的性格,他分析到,如果不涉及到大量的金钱,葛朗台是不敢得罪王上的侍从官的。
有意思了吧?
博诺没有放弃继续查找这件有意思的事件的根源,一定要知道一向温和的侍从官大人,为什么跟葛朗台这个他一手提拔起来的人争吵。财政部有一些小职员可以给博诺先生提供第一手资料,那就是葛朗台愤怒的喊过,侍从官大人威胁了他。
巴黎的民众都等着博诺继续往下分析,侍从官大人究竟威胁了葛朗台什么,为什么要威胁他,拉斯坎倍侯爵就被王上召进了宫,劈头盖脸斥责《法兰西日报》失去了王室喉舌的作用。
挨了一顿骂出宫的拉斯坎倍侯爵,当然要把这骂还到罪魁祸首身上,博诺听他骂完,才向他行了个礼:“侯爵大人,因为我让您失去了王上的欢心,我心里万分愧疚。请您接受我的辞职。”
现在都流行一言不合就拍屁股走人了吗?
拉斯坎倍侯爵愣住了:“博诺,你知道我一向很欣赏你,哪怕是我的夫人与女儿,也对你赞不绝口。”
博诺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想起在拉斯坎倍侯爵宴会上见过的那位侯爵小姐,更坚定了自己辞职的决心:“可是因为我的不当言论,让王上对您感到失望,我已经没脸继续留在《法兰西日报》了。”
一个人想辞职的话,是没有人能阻止的。葛朗台如此,博诺同样如此。当晚,他便一身轻松的求见欧也妮小姐,先是向她问候正在索漠“生病”的葛朗台先生是否已经康复。得到伯爵先生病情仍没有好转的答案,博诺面带遗憾的向欧也妮说:
“伯爵先生回到索漠也是好事。如果他继续留在巴黎的话,看到报纸上的这些议论,病情可能会更加……”
欧也妮点头,一脸担心。她不愿意继续这个让人不愉快的话题,问博诺:“您真的想好了,愿意去安茹办报吗?”
有人投入大笔金钱,不怕亏损的承诺后继投入,博诺为什么不愿意呢?他向欧也妮郑重点头:“您放心,欧也妮小姐,我会让您的投资产生价值的。”
安茹离索漠很近,除了方便拜访一下葛朗台先生,更因为远离巴黎,不管自己在报纸上怎么进行分析,想制止的人都得等一段时间。那些制止的声音从巴黎传到安茹的时候,博诺的深入分析都该完成了。
“那么您准备什么时候离开巴黎?”欧也妮对自己扶持的办报人,还是很关心的。
博诺摊开手:“我独自一人在巴黎,并没有什么人需要告别,明天就可以赶往安茹。”
欧也妮拿起桌子上的一个信封递给博诺:“我想,这些应该暂时可以支撑您的报纸运转了。”
自己的报纸!博诺听到这个称呼,心情十分激动——一个从事新闻行业的人,拥有自己的报纸,就是拥有了自己的阵地,这是博诺一直以来的梦想。哪怕这个阵地让他不得不离开繁华的巴黎,他也愿意。
带着这份激动,博诺都没当面看看欧也妮给自己的信封里装的是什么——自从欧也妮开始购买他的有偿新闻之后,他已经不敢抱有欧也妮会给他写信的幻想了。
打开一看,果然没让博诺失望,信封里装着一沓整齐的铁路公债凭证,足足有两万股。纽沁根银行联合巴黎所有银行一起救市,铁路公债的价格早已经稳定,现在正在缓慢回升,前一个交易日的价格,收于十七法郎一股。这两万股公债凭证,足足值三十四万法郎。这些钱足够在外省买下一个小报馆了。
博诺默默在心里向贝尔坦街的欧也妮伯爵小姐,送上最真挚的祝福。这一份祝福,并不足以让博诺把公债凭证做为纪念,第二天他就在开盘时,直接抛出了。
价格比昨天还上涨了一点,十七法郎五十生丁一股,这让博诺觉得很满意,他的口袋比预期多装进了一万法郎。
可是重新持有铁路公债市场的投机者们却不满意——做为《法兰西日报》的副主编,一个冉冉升起的新闻工作翘楚,认识博诺的人还是很多的。现在他大咧咧的一开盘就卖出两万股铁路公债?
敏感的投机者们,觉得自己发现了了不得的事情,他们庆幸今天天气晴朗,自己出门的早,正好看到了博诺先生卖出公债的一幕。
如果不是得到了内部消息,会有人卖出已经筑好底,正在回升的铁路公债吗?
有人在博诺一离开交易所,就跟着悄悄卖出自己手里的铁路公债,铁路公债的价格很快降低,已经到了昨日的收盘价,导致更多的人开始卖出公债。到收市的时候,好不容易才有了一点上涨趋势的铁路公债,价格又一次出现下跌,收于十五法郎。
已经被铁路公债吓得心惊肉跳的纽沁根,第一时间接到了公债再次下跌的消息,失手摔了手里的咖啡杯:“怎么又跌了?”
他急忙站起身,想去市场看个究竟,被车夫提醒之后,才发现已经休市了。回府是不可能的,纽沁根想了想,觉得还是去找一下对公债市场十分熟悉的欧也妮小姐保险。
王宫里也得到了公债市再次下跌的消息,王上气的拍桌子:“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是已经稳定住了吗?”还能不能让他发行新的铁路公债了?!
涅日朗伯爵摇头:“昨天公债价格还在上涨,有重新购入意愿的人增加了不少。谁知道今天开盘之后,竟然莫明其妙的就跌了。”
“纽沁根呢,他不是有联合资金吗,怎么不快点救市?”
这也是欧也妮问纽沁根的问题:“发现价格下跌,为什么不第一时间出手让价格稳定下来呢?联合资金不是还存放在纽沁根银行吗?”
纽沁根一脸痛苦:“虽然联合资金存在纽沁根银行,可是不经过出资的银行家全体同意,是不能随便动用的。”
欧也妮一脸震惊:“当初成立联合资金的时候,王上不是已经明确命令,由您来支配使用吗?”
“虽然王上下达过这样的命令,”纽沁根搓了搓手,不安的看了欧也妮一眼:“可是利德银行的背后,是王太子在支持。”
利德银行欧也妮是听说过的,这是巴黎的第二大银行。如果当年不是纽沁根下手快,欧也妮的资金很可能会投资进那里,它与纽沁根银行谁能顺利成为巴黎乃至全法国第一大银行,还是一个未知数。
所以得知王太子背后支持利德银行,让利德银行的老板敢于违背王上的命令,欧也妮还是十分理解的。让她不能理解的是纽沁根接下来说的消息:“联合资金只筹集到了两千万法郎,支撑过了公债的第一次暴跌。现在,现在已经……”没有资金再救一次市了。
欧也妮的脸色都变了:“您在跟我开玩笑吗,纽沁根伯爵?我记得最初纽沁根银行就单独拿出了两千万法郎。”
“所以,现在纽沁根银行能动用的资金也没有多少了。”纽沁根快哭了,谁能想到身为全法国最大的银行家,也有为钱头疼的一天,他只是巴黎最大银行家的时候,都没这么为钱头疼过。
欧也妮的脸色已经不能用难看来形容了:“您是想告诉我,纽沁根银行现在除了正在下跌的铁路公债凭证,金库里已经没有别的东西了吗?”
“还是有一些黄金的。”纽沁根心虚的看向欧也妮:“您不要误会,欧也妮小姐,这些黄金并不是从西班牙运回的那些。是我看到前段时间黄金市场出现了短暂的下跌,购进的。”
“我不要误会?先生,您可真会开玩笑,纽沁根银行的操作,我已经被蒙在鼓里了,您还让我不要误会?”欧也妮站起身,咬牙切齿的看着纽沁根:“我觉得自己可以考虑一下自己在纽沁根银行投资的安全了,伯爵先生。”
背着欧也妮购进黄金,并不是纽沁根本人的意愿,而是王上通过拉斯坎倍侯爵给他下达的命令。这些购进的黄金,最终的归属也不是纽沁根银行,而是王上的小金库,现在不过是还没有被运走而已。
“涅日朗伯爵要拜访小姐。”艾莉米在会客室外,小心翼翼的通报。
欧也妮看了一眼因为话题被打断,明显松了一口气的纽沁根,恨恨说:“纽沁根银行,也是您所有财产里面,最有价值的,是不是,伯爵先生?我想您也不能因为侍从官大人出面,就把自己最有价值的财产,拱手让给别人。”
说完,她才不耐烦的向门口的艾莉米命令:“请侍从官大人到会客室来。”
欧也妮没有如以往一样亲自迎接自己,涅日朗伯爵是知道原因的——四天来各种报纸的深入挖掘分析,充满了不实的猜测,可是有一点大家的观点是统一的,那就是葛朗台离开巴黎,是受到了王上侍从官的威胁,不得不在最风光的时候,黯然离开巴黎。
做为从神坛上跌落的葛朗台的女儿,对自己这个罪魁祸首横眉冷对,不是很正常吗?
涅日朗伯爵相信,如果自己现在不是王上的侍从官,这座位于贝尔坦街的豪华府邸,将不会再对自己敞开大门。
如果可以的话,涅日朗也不愿意再踏进一步。
世界上没有如果两个字,所以涅日朗伯爵还是温和的笑着,向对自己面无表情行曲膝礼的欧也妮回礼后,开口关心葛朗台的病情:“葛朗台伯爵好一些了吗,欧也妮小姐?”
“托您的福,侍从官大人,父亲正在索漠卧床不起呢。”欧也妮冷冷看了涅日朗伯爵一眼,仿佛在研究怎么样才能更快的让他收起和善的笑容。
这样的研究,很多巴黎人都做过,欧也妮与他们一样,没有得到答案。因为涅日朗伯爵还是那么温和的笑着:“您与葛朗台先生,对我都有一些误会,欧也妮小姐。”
欧也妮把冷淡进行到底,即不点头也不摇头,等着涅日朗伯爵自己去体会。纽沁根是不会让王上的侍从官为难的:“侍从官大人,您来拜访欧也妮小姐,真是太好了,我正与欧也妮小姐商量关于铁路公债市场的对策。”
不等涅日朗伯爵夸奖纽沁根对王上的忠诚,欧也妮已经开口了:“我没有对策,先生们。”
“可是欧也妮小姐,您是纽沁根银行的合伙人,也不愿意看到纽沁根银行破产,不是吗?”涅日朗伯爵替纽沁根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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