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该是……哄好了吧。
那他现在带她回去,她应该……不会生气吧。
抻了抻僵麻的四肢,低头扫眼衣衫。胸前还揉着她的爪印,肩头雨水未干,裤腿和鞋袜都沾满泥泞。
与他的狼狈相对,韶乐却因一直被他仔细护着,除了发梢微湿,身上仍旧干净如初。
他不觉失笑,可不敢有下回,再来一遭,就不是毁一件衣裳那么简单咯。其他人罚了也就罚了,这丫头……得软着来。
“走吧,回家。”说完还回味了一下,是平时自己用惯的语气,很平和,没露馅。
习惯性地向后伸手,四指虚拢,只伸直小指。
做完这动作,他自己先吓一跳。不禁自嘲,果然是气氛所致,他竟有些情不自已。
刚想收手,下一刻小指就被身后递来的小爪子牢牢抓住。
韶乐也不知,自己为什么会去抓。看到他这动作,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手已自发地先动了。
像是一种早就烙进她身体里的习惯,自然到跟每天清晨起床就该穿衣一样。甚至连这手上的薄茧,她都倍感亲切。
可是,为什么呢?她想不通。
她居然真牵上来了!
顾泊如发着愣,心头万千情绪涌起,又说不清究竟是种怎样的感觉。只庆幸现在天色已黑,周围也没有旁人,他可以破例允准嘴角上扬几分。
牵上就牵上吧,牵着走,至少不会走丢。
夜空叫雨水洗得纤尘不染,星子稀疏,一眨一眨,躲在薄云间偷笑。
***
两人回到小院,小喜鹊还没回来。屋里没掌灯,漆黑一团。
韶乐摸着桌沿想去点灯,不小心打翻灯盏,碰到左手,疼得她直抽凉气。
顾泊如才酝酿出的笑意一下冻住,拧着眉头把她拎在杌子上坐好,自己去点灯。四下转了半天也没找到药,没好气地剜她一眼,甩甩袖子走了。
……莫名其妙的人。
韶乐歪歪嘴,不知道膏药在哪,只能轻轻吹着左手止疼,等小喜鹊回来。一只鞋半趿着,跟着脚一荡一荡,一截雪白的纤足在纱裙间若隐若现。
大门外,顾泊如提着药箱站了会,视线从那抹雪色上匆匆移开,清咳一声。
韶乐没料到他会折回来,慌慌张张地穿好鞋,跳下杌子垂首站好,耳廓上泛起极淡的粉色,像个放了错等待责罚的孩童。
顾泊如心里暗笑,脸上不显,进屋坐定,眼神催她过来。因没能及时上药,她的左手热肿得紧,顾泊如先拿冰帕子帮她敷手,再挑了膏子细细涂匀,轻轻吹气。
韶乐有些受宠若惊,手臂绷得笔直,一动也不敢动。自上向下偷瞄,觉得他有时清冷得像天上的云,可望不可及;有时又温柔得像山间的风,吹面不寒,叫人捉摸不透。
想起林间两人亲密的模样,脸上一红。
小时候受委屈有师□□抚,回宫后有皇祖母给她撑腰,所以顾先生刚刚所做之事,应当就同师太和皇祖母一样,就是简单地表达长辈对晚辈的关切,没什么好奇怪的。
这样一想,心便安定许多。
“你不是想回白云庵吗?”顾泊如帮她裹药布巾子,淡淡开口,“六个字,既来之则安之。”
韶乐眨巴着眼,没跟上他的思路。
顾泊如被她的迟钝堵了一堵,这恐怕是他教过最笨的学生。沉吟片刻,换了种更通俗的说法:“与其怀念过去,不如好好活在当下。”
起身收拾好药箱,行到门边,又驻足补了一句:“我就住隔壁,以后有什么难处,都可来寻我。”
“等一下!”见他要走,韶乐脱口而出,对上他的眼,气又矮下半截,“我们是不是……是不是……”
——以前见过?
期期艾艾到最后,还是没能问出口。
待到顾泊如走出院子,岑懋和小喜鹊才从葡萄架下走出来。
岑懋早有心理准备,瞧见全过程后还算稳得住气,不过还是在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忍不住低声吹了个口哨。
装。
你丫的再装!
小喜鹊吓得不轻,到现在还没合上嘴,发上沾了葡萄叶也顾不上取。看了看院门,又看了看屋子里皱眉沉思的呆娃娃,意味深长地呼出一口气。
她家公主对男女之事尚不开窍,她可得警醒着。遂掰起手指细算,将两人的年龄相貌学识等等一一比较,觉得还凑合。就是不知道太后娘娘的名单上,有没有这顾先生的名儿。
月已上中天,书院里灯火幽阑。
坐忘斋,里屋依旧明亮。
顾泊如盖着薄毯,歪在藤椅上出神。灯火跳动,将他手中的请辞书照得清楚。
虽洗过手,可指尖的药味还是去不干净。闭上眼,小丫头缩在怀里细细抽噎的模样便跃然于脑海间,挥之不去。
他静静回想今日发生的事,不由叹气。起身步至书架前,随手抽出一本书,将信插在其中,束之高阁。
也罢,不记得就不记得吧,慢慢来。胆子那么小,免得吓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