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阳城东，有一条窄窄的巷子。巷子尽头，是好大一片绿竹丛，迎风摇曳，雅致天然。刚一踏进巷子，便能听到琴韵丁冬，有人正在抚琴，小巷中一片清凉宁静，和外面的洛阳城宛然是两个世界。

一个衣衫褴褛的醉汉手拿酒坛，跌跌撞撞地闯了进来。他双目迷离，脚步虚浮，苍白的脸上血色全无。

这醉汉倒也不吵闹，晃晃悠悠地走进来，倚着一丛竹子坐了下去，静静地聆听着琴音，时不时抬起手来喝一口酒。直到一曲奏罢，琴音暂歇，他才突然朗声喝彩：“好！”

弹琴的人笑了笑，用苍老的声音问道：“你懂琴？”

“不懂，爱听。”那醉汉又饮了一口酒，坦然地道。

老者似有些意外，顿了一下，这才又问道：“那你懂酒？”

那醉汉自嘲地笑了笑，摇头道：“不懂。爱喝。”

“哈哈，有趣！”老者大笑，主动邀请道：“小友不妨进来一叙！”

醉汉也不忸怩，挣扎着站了起来，掸了掸身上其实掸不掉的尘土，大步走了进去。转了两个弯后，面前出现五间小舍，左二右三，均以粗竹子架成。一个老翁从右边小舍中走出来，笑道：“小朋友，请进来喝茶，先解解酒再说。这青天白日的，可不是醉酒的好时机。”

那醉汉尚有几分清醒，恭恭敬敬行了一礼，“晚辈令狐冲，叨扰前辈了。”

“老朽不过痴长几岁，不用多礼，大家也是看我有些岁数，这才尊我一声绿竹翁。”说着，绿竹翁将令狐冲引了进去，亲自为他沏上了茶，又回到原位自顾自地弹起了琴。

琴韵再度响起，这一次却颇为哀婉，叮咚琴音之中，带着丝丝缕缕的感怀与忧伤。令狐冲听着听着，想起了自己的伤势，想起了六师弟的惨死，想起了师父对自己的猜忌，忍不住悲从中来。再一想到小师妹对自己情深义重，可自已这个将死之人，如何担得起这份厚爱？更是潸然泪下，低声抽泣了起来。

“少侠何故悲伤？”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左边小舍传出。令狐冲一愣，还道是哪位年轻姑娘，绿竹翁却已站了起来，向那个方向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姑姑，打扰您了，真是罪该万死。”

“无妨。”那声音又道，“少侠是个至情至性之人，不知为何落泪？”

令狐冲看着老者已有八十多岁，他的姑姑岂不是更大？当即不敢怠慢，也起身行礼道：“晚辈自伤身世，不禁失态，这才叨扰了您，还望婆婆见谅。”

“婆婆”轻笑了一声，又问：“我听你说话，中气大是不足，少年人不该如此，却是何故？最近是生了大病呢，还是曾受重伤？”

令狐冲略带诧异地道：“婆婆好眼力！晚辈受了内伤，六道真气在我体内相互冲撞，以至内力全失。”

那婆婆道：“竹贤侄，你带这位少年到我窗下，待我搭一搭脉。”绿竹翁道：“是。”引令狐冲走到左边小舍窗边，命他将左手从细竹窗帘下伸将进去。那竹帘之内，又障了一层轻纱，令狐冲只隐隐约约地见到有个人影，五官面貌却一点也没法见到，只觉有三根冷冰冰的手指搭上了自己腕脉。

那婆婆只搭得片刻，便惊噫了一声，道：“奇怪之极！”过了半晌，才道：“请换右手。”她搭完两手脉搏后，良久无语。

令狐冲有些失望，但也在意料之中，劝慰道：“前辈不必为弟子生死担忧。弟子自知命不久长，多活一天便算赚了。”

那婆婆轻叹了一声，又道：“你说体内有六道真气相互交迸，可是我觉你脉象之中，却有八道真气，那是何故？”

令狐冲哈哈一笑，将桃谷六仙如何祸害他、不戒和尚和岳不群如何为他治伤一一说了一遍。

那婆婆微微一笑，说道：“阁下性情开朗，脉息虽乱，并无衰歇之象。我再弹琴一曲，请阁下品评如何？”令狐冲道：“前辈眷顾，弟子衷心铭感。”

那婆婆嗯了一声，琴韵又再响起。这一次的曲调却柔和之至，宛如一人轻轻叹息，又似是朝露暗润花瓣，晓风低拂柳梢。令狐冲听不多时，眼皮便越来越沉重，虽竭力凝神，却终于难以抗拒睡魔，不久眼皮合拢，再也睁不开来，身子软倒在地，便即睡着了。睡梦之中，仍隐隐约约听到柔和的琴声，似有一只温柔的手在抚摸自己头发，像是回到了童年，在师娘的怀抱之中，受她亲热怜惜一般。

过了良久良久，琴声止歇，令狐冲便即惊醒，忙爬起身来，不禁大是惭愧，说道：“弟子该死，不专心聆听前辈雅奏，却竟尔睡着了，当真好生惶恐。”

那婆婆道：“你不用自责。我适才奏曲，原有催眠之意，盼能为你调理体内真气。”

令狐冲连忙拜了又拜，感激地道：“多谢前辈！”

绿竹翁提起笔来，在砚池中蘸了些墨，在纸上写道：“恳请传授此曲，终身受益。”令狐冲登时省悟，说道：“弟子斗胆求请前辈传授此曲，以便弟子自行慢慢调理。”绿竹翁脸现喜色，连连点头。

那婆婆迟疑了一下，“这……”

洛阳城东的张家点心做得最为好吃，蛋黄酥和开口笑更是一绝。林平之特意过来，给教主买些零食回去。刚一出店门，便看到远处令狐冲略带踉跄地向这边走来。

看见令狐冲过来的方向，林平之猛地想起了什么，皱着眉迎了上去。

“林兄？”令狐冲一脸惊喜地叫道。他还沉浸在琴音的余韵中，直到林平之走到近前才发现。

“别叫我林兄，你比我大一轮呢！”林平之脸色不善地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令狐冲微微一怔，有些不知所措地道：“上次一战后许多师弟受了伤，师父决定先到洛阳城修养一段时间。”

林平之道：“我不是问这个。你刚刚是从绿竹巷过来的？你是不是在那里遇到了一位会弹琴的婆婆？”

“是啊，你也认识她？”令狐冲笑道，“婆婆人很好的，她还打算教我弹琴。”

林平之看着令狐冲苍白的脸，猛地意识到了一件事。前世所有的种种，居然会有这样大的惯性。岳灵珊还在令狐冲身边，令狐冲也没有得到《笑傲江湖》曲谱，自己更没有邀请华山众人来洛阳落脚。即便如此，任盈盈还是遇到了令狐冲，还是在那片翠竹中，还是对他另眼相看。

那么，东方呢？

他会不会重蹈前世的覆辙？

林平之陡然惊出一身冷汗。他定了定神，这才道：“令狐冲，听我一句劝，离那位婆婆远一点，那不是你该结交的人。”

令狐冲不悦，皱着眉问道：“林公子何出此言？”

林平之不想多言，只是淡淡地道：“你若还想活命，便听我的话，你的伤或许还有得救。”

“可是……”令狐冲还想说什么，林平之已然没有了耐心，运转轻功疾行而去。

突如其来的慌乱让林平之失了分寸，他不管不顾地狂奔回去，看见教主依旧在院子里悠哉游哉地喝着茶，这才略微安了心。可手上提着的糕点已然碎成了渣。

“这是怎么了？”东方不败看着他气喘吁吁的样子，诧异地问道。

“我有话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