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尔等六人,好自为之!”
四人倏然转身,凌空踏步,飘然东去。
……
“呜呜呜!”
大风呼啸,狂沙席卷,暗无天日。
天地之间只剩下劈头盖脸的黄沙。
周扬等人一路疾驰,撞进了这犹如天幕般的漫天沙土之中。
此地,正是西域有名的八百里瀚海——莫贺延碛。
据史载,唐代玄奘法师曾冒死穿越此地,后记述之曰:“莫贺延碛长八百里,古曰沙河。上无飞鸟下无走兽,伏无水草顾影唯一。四夜五日口腹干焦几将殒绝。四顾茫然,夜则妖魅举火,灿若繁星,昼则惊风拥沙,散若时雨”。
其凶险恶劣可见一斑。
七人勒马止蹄。
“小师弟……”
赵非一把扯开满是沙土的面巾,刚要张口,就被黄沙灌了一脸一头,后面的话一个声没发出来。
无奈,几人只能打着手势交流。
八百里瀚海岂是人力可以抗衡,就算几人自认武艺高强,面对这飞砂走石的无边大漠,也只能谨慎以对。
周扬看着呼啸漫天的黄沙,心中忧虑重重,如今遇上沙尘暴已叫人束手无策,不远处还起了龙卷风,正在朝着七人前进的方向席卷。
倘若再遇上流沙,那就是九死一生。
呼啸砂石吹在头脸上,生疼生疼,叫人睁不开眼,更别提掀开面巾。
周扬以衣袖作挡,极目四顾。
茫茫沙海,飞沙扬砾,狂风怒号,热浪灼人,这片荒芜之地只有沙。
“此地不能走了!”
前有八百里瀚海沙漠,南有无尽荒山大泽,回头就是让他心生大恐惧的佛门中人。
“看来只能转而向北,绕过这片大漠!”
他敲定主意,立刻掉转马头。
“诸位师兄,咱们往北走!”
周扬声嘶力竭地高呼,一马当先,朝着北方奔驰而去。
其余六骑纷纷掉头跟了上去。
在他们北行后不久,大漠东北风异常激烈,怒号狂风裹挟着砂砾肆虐天地,渐渐形成了一道数丈高的风龙。
风龙张牙舞爪,在大漠中裹挟更多砂粒,哀嚎呼鸣,朝着几人奔行的方向席卷而去。
周扬狂奔数里,猛然停了下来。
他发觉自己好像迷了路,回头一望,只见浩荡沙海“呜呜呜”,天地间飞沙扬砾,却不见一个人影。
几位师兄竟然没跟上来?
情急之下,周扬立刻奋马扬蹄,四下奔呼寻找。
“师……兄!”
声音一出口就被狂风吞没,周扬吃了满嘴沙子,什么也没有发现。
他只能停在原地,自马背上腾空而起,半空中旋身一顾,总算看到百米外有个狼狈身影。
“师!兄!”
周扬忙纵马靠近,狼狈身影慢慢从弥天狂沙中现出。
“小、师、弟……”
徐厚的声音断断续续传了过来。他与其他师弟走散了,心神剧震之下夺路狂奔,碰到了周扬。
还好遇到了小师弟。
自从面部毁容以来,他便一直怏怏不快。好在周扬成立武道学宫,点燃他心中求道之火,他一心沉溺于编纂武道遗录和剑道真解,渐渐找到人生方向,一步步走出阴霾。
自此,对小师弟周扬,徐厚始终存了份感激。
徐厚心里暗暗庆幸,旋即又开始担忧起其他师弟。
两人碰头,周扬凑上前去说明状况,徐厚一筹莫展。
风愈大,砂愈稠,张口就灌一嘴沙,眼也睁不开,两人打着手势商讨,最后决定先往北走。
两人穿越茫茫大漠,两日后总算走到了浩瀚沙海的边缘地带。
此时,西边地平线上,金乌斜坠,天色将晚。
徐厚与周扬并肩而立,一齐望着北方。
往前是一片硕石荒漠,裸露的碎岩绵延向北,渐渐出现了一簇一簇戈壁滩特有的骆驼草、沙棘木、沙冬青等低矮丛生植被。
远处连绵起伏的荒山,似一条拦路巨龙趴伏在这沙海之北。
巨龙自极西之地横亘而来,此处就像是一截龙尾。
周扬猜测这应该属于天山余脉。
“二师兄,接着,咱们先吃饱喝足!”
周扬抓起一袋马奶酒扔过去,又扯开装满干肉和胡饼的布袋。
七人在浩瀚沙海中艰难跋涉,骆驼丢了,粮草丢了,幸好马背上还绑缚有酒袋食袋。
徐厚扯掉面巾,咕嘟咕嘟猛灌了几口马奶酒,又扔了回来。
有些忧虑地说道:“小师弟,其他师弟都不见人影,我们需得在此处等一等。”
周扬灌下几口酒,用袖子抹了抹嘴:
“我正有此意,今晚你我便寻个山脚过夜,既便于接应其他师兄,也便于御敌。”
两人纵马狂奔,来到荒山脚下,趁着斜阳余晖就地取材,升起一堆篝火。
这大漠昼夜温差极大,夜间无火取暖,便是武者也难捱。
周扬胡乱填塞了几条干肉和半块胡饼,这才长出一口气。
“二师兄,不必忧心,几位师兄都是聪明人,既有约定,必定赶来北方回合,这里是戈壁荒漠,无遮无挡,只要他们走出大漠,我们就能看见。”
徐厚略略放了心,旋即抱剑倚靠在山壁上,冲着周扬说道:
“小师弟,你先休息吧,我守上半夜。”
周扬正拿着清水喂马,闻言点了点头,笑道:
“二师兄,此次连累你们疲累奔波,回去师弟请顿酒为大家洗尘。”
徐厚也笑了笑:“自家师兄弟,小师弟莫说见外的话。”
“往日里总是向往江湖,如今初入江湖,才发现不能小觑天下人。”却是指密宗与少林厮杀,闹得天翻地覆,无数民众于无知无觉中死去。
隐世大佬出手,搅天搅地,令得这几位初出茅庐的小辈备受打击。
“是,江湖之大,卧虎藏龙,我辈当要谦虚谨慎。”
周扬心有余悸地喝着马奶酒,暗自揣摩着那笼罩心头的恐惧感缘何而来。
此时距离高昌城已有数百里远,他望着渐渐黑下去的长空,依旧不敢有丝毫放松。
一时半会难以入睡,周扬索性烤了两块胡饼,又烧了几条肉干,与徐厚分而食之。
干硬的胡饼烤热后,变得更加柔软,散发出原始的青稞香,再夹上烤热的肉干,立刻叫人食欲大增。
可惜没有铁锅,不然可以熬一锅肉羹。
两人穿行沙漠,无昼无夜,疲命奔波,饥渴倦惫从所未有,此时总算可以坐下来吃顿热食。
餐罢,周扬枕着包裹,席地而卧。
……
夜半,周扬骤然惊醒,他抱剑而起,四顾不见人影,火堆徒余灰烬,马匹犹在。
“二师兄!”焦急的呼喊声在苍茫夜色中渺小无力。
久久没有回应。
他旋身四望,发现荒山之间有一条深谷,幽幽似有人声传出。
拔足入内,深谷迷雾浮沉,远处朦朦胧胧,似乎有一道人影。
那人影青衫烈烈,背负长剑。
“师傅!”
竟然是楚烨煜!
周扬大喜之下,狂奔而去。
楚烨煜转身回首,先是一喜,接着一惊,再是一怒!
“扬儿,为师自问待你若亲子,你何故欺骗为师?”
“师傅,徒儿没有啊!”周扬十分不解。
楚烨煜面现悲痛,俊面生寒,声音更咽:
“你还敢狡辩,你身为女儿身,竟然要娶宁儿,你是不是要害她终身?”
周扬茫然自顾,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着一袭女裙,就连发型也做女妆。
“我什么时候换了女装?”
周扬有些茫然,略一思虑,脑海空空,来不及多想,楚烨煜更咽声转为狂怒:
“孽徒,为师待你如子,你师姐待你如至亲,你就是这么报答为师的吗?你竟要以女儿身骗婚,害她无儿无女,不得享受男欢女爱,不能相夫教子,不能享受人间天伦?”
楚烨煜声色俱厉,神情悲痛,字字如刀似剑。
自当初从破庙醒来,周扬还是第一次遭遇如此戳心之问。
他脸色瞬间苍白,一直以来的隐忧,一直以来藏在心底最深处的隐秘,忽然之间爆发,他感觉到两世加起来也未曾有过的彷徨失措。
蓦然,身后又有一道熟悉的女声质问道:
“周扬,我将亲生女儿嫁给你,你不思图报也就罢了,竟然还以女儿身欺骗我和晏华,我早知你为人心机深重,却未料你竟如此狡猾毒辣,你竟女扮男装欺骗宁儿,又以花言巧语哄骗宁儿答应嫁你,你是何居心?”
师娘?周扬霍然转身,果然发现司马钰满面寒霜,双目泛红,咄咄诘问,她身旁还站着一脸冷笑的慕容羽。
周扬更加迷茫,慕容羽不是死了吗?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只是稍一回想,脑海便疼痛如裂,他猛然抱住头,发出一声惨呼。
“周扬,你一介女子,竟要学男子娶妻,如此倒行逆施,违背天道人伦,你其心当诛!”
司马钰怒吼发问。
“孽徒,如今武林同道人人皆知,我楚烨煜之女将嫁你为妻,不日大婚,面对天下群雄,你叫为师何以自处?你是不是存心要害得为师身败名裂,害的宁儿沦为笑柄,害的武当抬不起头?”
周扬被声声质问包围,一道道诘句在耳边炸响,一句句锥心之语在心间回荡。
这一刻,他感觉到四顾茫然,身心战战如遭雷击,师傅和师娘,除了师姐之外最亲近的两位长辈的质问,比面对千夫所指更叫他痛心。
“师傅,师娘,不是这样的,徒儿只是,只是喜欢师姐,想要和师姐白头偕老,从未想过要害师傅和师娘……”
“闭嘴!”一声厉喝传来。
“你非三岁小儿,如此可笑言语,你竟说得出口?”
“我们为人父母,只希望宁儿嫁得良人,相夫教子,一生圆满,你如今做法,倒行逆施,你要宁儿如何自处?你要她如何面对悠悠众口,你要她如何面对你一个女子之身?”
“噗通!”
周扬猛然跌坐于地,乍听此问,一直掩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愧疚,如同拨云见日般冒出来。
是啊,自己根本给不了楚馨宁生儿育女的幸福,给不了她儿孙环绕的天伦之乐!
师姐真的喜欢这样的人生吗?
师姐答应了嫁自己为妻,可是无儿无女承欢膝下,凭着自己的爱意能伴她快乐一生吗?
周扬冷汗淋漓,十指指尖紧扣,滴滴血珠自拳心滴落,他却茫然不觉。
此时,司马钰身旁的慕容羽也面目狰狞地发问:
“周扬,我早知你对馨宁妹妹不怀好意,如今果然如此,你害她名誉受损还不够,还要连累姑父姑姑贻笑于天下,你真是死有余辜?”
“你住嘴!你住嘴!”
周扬猛然抬起头,双眼血红,瞪向慕容羽。
慕容羽毫不惧怕,义正言辞,语气咄咄:“你一个女子,如何给馨宁妹妹幸福?你一个女子,如何让她生儿育女享受为人母的快乐?只有我才能与她琴瑟和谐,享受男情女爱,儿女之乐!”
“只有我才能与她琴瑟和谐,享受男情女爱儿女之乐!”
“你不要再痴心妄想!”
“从今往后,你与馨宁妹妹再也不会有任何联系,你就死了这条心,老老实实从众人面前消失,永远不要再在人前出现,也不得以武当弟子身份自居,省得污了姑父姑姑的刀剑!”
“啊,你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