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巍猝然坠落,不止徐邑一人错愕难以置信,连同奉天宗在天魁阁中的弟子也诧异不已。
他们受到委托进入幻境除祟,怨气不能凝聚到十分浓郁时除祟无效。
可徐邑在人前人后表现出来的都是对自己的兄长心有怨恨。
那他们现在应该怎么办?!
邪祟本人的怨恨来源都死了!那他们还除什么祟?!
几个人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有人喃喃:“我们还除祟吗?!”
奉天宗弟子相对无言,最后一人开口打破沉默:“除吧!而且宋师兄在这里——”
宋元乾的存在就像是一张活体催命符纸,瞬间一众苦瓜脸都支愣起来,耳聪目明神清气爽。
立刻有人头脑活泛:“追寻怨气的法器在周师兄那里,我询问他吧……”
那人动作很快,发完讯息后,摸了摸鼻子心虚地等着结论。
果然除祟过程中发生什么都十分常见。
但在宗门的时候也没有长老讲过这种情况啊?!
邪祟倒也够狠辣!怨恨多年的对象都已经坠崖了,还丝毫不影响自己黑化产生怨气!
等了没多久,周铎回了讯息:“怨气没散,也没多。”
当即,有人迷茫了起来。奉天宗内门弟子中也分三六九等,他们这批人都是新入内门没多久的弟子,因此被分到除祟委派。
族内长老讲过除祟时井不难,在怨气凝聚成型,尚未大开杀戒前就地斩杀即可。
只是,邪祟产生缘故,凝聚时机千变万化,因此变故也极多。
周铎此时在天魁阁外,心有余力不足,他们也自然无法把希望投身周铎身上。
过了许久,有人建议:“宋师兄还在天魁阁中,要不然我们问问。”
立刻有人反驳他:“宋师兄是我们奉天之光,怎么能拿这种事去麻烦他。”
“更何况嫂夫人也在,或许师兄也不喜我们打扰。”
方才提议的弟子也只是顺嘴一提,听完大家七嘴八舌说了一通后,自己也放弃了这个建议。
“那我们再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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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云霭在徐巍坠崖后层层升起,天色骤变,橘色的晚霞晕染天际。
白希音心底生出许多不好的错觉。
她已经想起自己在游仙会的时候看的傀儡戏。
那场傀儡戏讲的分明是徐巍和徐邑两兄弟之间的纷争——!
白希音转头想对宋元乾提起这件事,甫一对上宋元乾的视线,就见对方的眼神变得锐利而机警,当即一怔。
宋元乾的手迅速握住她的手腕,猛地往他所在的放下一拽。
白希音躲避不及,被拽进他怀里。
几乎是同时,最后一丝霞光消失在乌云之后。
轰隆巨响从悬崖下响起。
随即地动山摇,似有若无的花香被狂风卷积中铺天盖地的压抑覆盖。
雷电交错间,暴雨随即而下,砸在翠色林间噼啪作响。
他们原本站的位置靠近问心桥,暴雷一响,宋元乾凝神一连打出十余张符纸,借助符纸爆破时的力,后退十余步,远离问心桥。
白希音不明所以,小心翼翼从宋元乾怀里探出头。
看着卷王拿出玉简,单手发送讯息。
玉简在漆黑雨夜发出莹莹蓝光,映衬他神色专注。
很快,宋元乾收了玉简,仰头看了眼天穹之上的雷电大显:“大困天阵。”
“?”白希音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困天阵她知道,是修真杀伤力极大的阵法,也是几乎每一位修士都会的阵法。使用时效果与绘阵的修士修为有关。
可困天阵哪有这样的。
宋元乾看她一眼,黑暗中,被宋元乾目光注视的时候,白希音原本紧张的心情瞬间消散。
她往宋元乾身上靠了靠。
虽然宋元乾平日哔哔赖赖催她上进的时候十分过分,还特别不尊重她的意见。
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宋元乾修为高,各大宗门功法都会。在这种时候就格外的叫她心安。
“困天阵中斩杀修士不是轻而易举吗?”
宋元乾说完这句,几乎是懒得再在意幻境的不得使用灵力的限制。
单手绘制成一道巨大的阵法,随着他最后一笔收势,阵法徒然增大,几乎将一半天魁阁包围。
白希音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但就凭宋元乾一己之力引起修真改革还没被打死,就能证明他绝对不是空有修为没有实力。
她问道:“不用在意幻境不能使用灵力限制了吗?”
宋元乾对上她疑问的视线。
“……”她是不是又问废话了?
宋元乾倒是没有批评她不学无术。
或许是因为卷王现在全身心投在应对困天阵,也可能是怕带回话题绕不开徐巍时比美还得她判定。
总之只是回答了问题,没抽空劝学:“幻境中使用灵力会引起邪祟注意。可天魁阁中大困天阵下,必然无人生还。周师弟他们猜测邪祟或许与徐巍、徐邑、和那名名为经霜的仆役有关,若是如此,邪用不用灵力也没那么多限制了,等怨气一凝聚就地斩杀就是。”
她听完乖乖点了点头。
白希音现在只有一个梦想,抱紧大腿,全程刷怪划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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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天阵下,没人能忽视。分散在各处的徐氏子弟都惊惧害怕地用玉牌相互联系。
玉牌的提示声很微弱,尤其在雨夜惊雷中更是传不到耳畔。
徐邑眼神挣扎一番,动作几乎没有犹豫,在惊雷声中,从方才徐巍坠落的位置跳了下去。
合上眼,骤风在他耳畔呼啸尖叫。
他的脸被狂风割地生疼,但他早已习惯这种疼。
在徐府这么多年,徐风灏冷眼看他,他消失在众人眼中,从他长大起也再也没有人真正关怀过他。
即使没有亲眼见到,他也明了能从第二程快速到了第三程,再到岸上。
是徐巍逆行问心桥将他拉回尘间。
那他这条命也不应该在徐巍坠崖后苟活世间。
人的爱恨真是最揣摩难辨的东西。
徐邑抱着必死的心坠落深渊,头晕目眩中他想,他见到徐巍第一眼敬重他爱戴他,后来那份视若仙祗的崇敬在日复一日妒忌中生了恨意。
恨意吞噬敬仰,再然后他畅快而暗自为自己诋毁成功高兴。
而后情绪一变再变,竟然到了他愿意为徐巍陪葬的愧疚和感激与经年恨意交缠不分。
他放任自己,坠入深渊。
即便他调用全身真元护体,仍然被重重嵌在石穴上,碎石狠狠镶进肉里,磕地他五脏六腑像是碎成齑粉,哪怕是微微调整一番呼吸都疼得要死。
他狰狞地一点点吸气,在剧痛冲击中觉得自己眼前漆黑。
想起确实天已经黑到不见五指,不会有人看见他狼狈不堪的样子,身上最后一股绷着的力徒然卸掉。呲牙地狰狞着,眼珠爆凸。
没过太久,一道白光投射在他身上,耳畔传来徐巍有些虚弱的声音,“阿邑?”
他费力睁开眼,看着徐巍完好无损站在自己面前,他呲牙咧嘴地抽气,“你、活着?”
徐巍放下手中止血的草药,解开他的衣衫观察了一下伤口:“还好,只是摔伤,我教你一套功法能快速消解。”
他诵念的很仔细,徐邑在他声音指导中闭上眼,真元顺着静脉一点点将残破身体修复。
过了不知道多久,最后一丝真元游走进紫府后,他身上的疼痛消解的差不多。
他直接从石块上一跃而下,淡淡看着徐巍:“你救我做什么?你怎么在这里完好无损?”
“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我们现在被困天阵困住了,找到你之前我已经给徐懋他们传音,要他们找安全地方先躲起来。”
“你呢?”
“不能坐以待毙,我去看看能不能破阵。”
徐邑看他一眼。若说白衣不染的徐巍是温润端方的世家公子,那现在长袍沾满血迹的他则像是下凡普渡终生的仙人。
仙人舍身救世吗?
他嘲讽一笑,语调刻薄犀利:“既然在困天阵中,你还想着救人,真想当东天境的主人?做圣贤?”
“我是天生剑骨,承担的也应当比旁人多一些。”
那道身形消失在徐邑面前。
他想,那他也是天生剑骨了,是不是也应该帮帮徐巍?
总不能看见他自己一个人赴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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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徐巍的身影不断穿梭在天魁阁中,白希音原本放下的心又提了起来:“他要做什么?下仙洲徐府应该没有教过怎么破解困天阵吧。”
虽然修士几乎都跟着宗门长老学过困天阵这种基础阵法,但没有化神修为破不开困天阵,因此,终其一生绝大多数修士也只会设阵用来断尾求生,而无法解阵。
咸鱼不由惊呼:“你们天生剑骨都这么厉害吗?”
“……”宋元乾淡淡道,“他想要找到徐氏所有弟子送到安全处。”
“噢。困天阵中还有安全的地方吗?”
不是说困天阵下一切生灵都不存在。虽然这句空话一般用来吓人。
但能飞沙走石摧枯拉朽地大阵,应该不是用来吓人的才是。
从白希音的角度看去,只能看见宋元乾绷紧的下颌,喉结滚动发出一道有些沉闷的声音:“没有。”
“那他……”
宋元乾:“他以为有。”
白希音眺望向远处,不知应当说什么。
她总觉得,徐巍像是来普渡世人的仙人,虽不能逆天改命,却尽自己所能无愧于心,能救则不会放弃。
她声音在雨声中有些闷,说起她看过的那一出傀儡戏:“我在游仙会的时候看过一场关于徐巍的傀儡戏。细节记不清楚,但是还记得台下哭的很厉害,气的也很厉害。”
讲的是徐巍十九岁那年,去乡间除祟,起初听村民提起邪祟都是痛心疾首,深恶痛绝。他只身一人带着剑前往除祟。
直到最后,他将邪祟斩尽,几乎命陨于此。
那群村民再次出现,笑嚷着,说仙君果然厉害。一个个村民露出原本贪婪的表情,他才知晓自己一直被骗。
他除祟的地方去西泽千里,因此不了解当地则是在仙魔大战中除却白玉京之外,剩下受到波及的地方。
此地勾连冥界,因此偶有误入的鬼魅山精。这群村民便抓了他们,卖到仙府中。
他当时体力不支,眼睁睁看着他们用铁索穿透他的腿骨,将他关在地笼,由村民把手,将那名他以为伤人无数的鬼魅送到当地一处仙府,被人赏玩。
隔了半月他修养过来,认清村民嘴脸后,断了铁索就要离去,那些村民中的长者捏碎手中符纸,要他听命,找到新发现的鬼魅继续替他们帮忙。
最后他用本命剑挖空自己被埋下牵引符的腰腹,在众人惊惧中,又用尽半身修为封死连通冥界的出口,才踉跄离开。
村民看他断了自己村子财路,又料定他是仙人不敢还手,拿起铁具就要将他打死,若不是后来徐风灏发现长久联系不到他,派去的人即使拦住,说不定他就要命断于此。
即便如此,后来他还是记得派遣人去教导此处未开化的民风。
她讲完后,缓了缓才将想起那个故事时的压抑换掉。
狂风穿梭不断带起地上碎石落叶,宋元乾开的阵法能阻风挡雨。她还是觉得有些冷,摸了摸鼻子发现只是错觉后,又放下了手。
然后和宋元乾若有所思的视线对上。
白希音:“?嗯?”
宋元乾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个故事很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