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如此,徐巍少爷和徐邑少爷不都是家主的儿子吗!
他声嘶力竭地哭喊。
悄然无声中,他逐渐声音减弱,擦干了已经流尽的眼泪,强装镇定地打量周围。
——纵然他以为自己在竭力奔跑,但终究连明德书院的一寸土地都没有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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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场大雨下在二十年前,同样也是白玉京。
徐邑死后,下仙洲再也不会有人在意在某个角落有他这个无足轻重的人。
他避开时机,从队伍中离开,辗转在白玉京各处,最终在一处茶楼安定下来。
白玉京无昭不得入内,但离开时没有太多规矩,亦或是没人在意一个无足轻重的凡人。所以他一住就是二十年。
白玉京贵客不多,久而久之他端茶倒水,也将人认识的差不多。
一日风紧雨狂,客栈大门被从外猛然推开,一位年轻冷淡的修士推门进来。
经霜那会儿不叫经霜,或者说只有客栈老板才会喊他经霜,多半时候,他无名,被唤做“小厮”。
那位修士他从来没见过,但也认出来,那是一位贵客。
他怀里还抱着一个熟睡的幼童,看上去年龄也不大,且穿锦衣绸缎,虽然只露出一个衣角,他也认出这是白玉京主人前不久赏赐给几位贵人的。
也不知道这位修士怀里的孩子是哪位贵人的孩子。
经霜想。
风雨夜未必有客,因而客栈随时候命的只有他一人,见到来客,他强打精神迎上去:“客官……”
凑近了,他看见那名修士十分年轻,眉眼凌厉,但目光却并不强势,只是略微抬眉时,锐气还是控制不住压的他害怕。
那名修士手一挥,示意他不用说话,前面带路。
经霜走在前面,引领他往前走。
其实那会儿他快四十岁了,凡人能有几个二十年他也说不准,只不过仇恨早已消散,他只知道徐巍大少爷应该如日中天,在上仙洲也同样鼎鼎大名。
他眼疾手快替人铺好被褥,看着那名修士小心翼翼把孩子放在床上。
离开房间后,他看着那名仙君念了诀,房间被一道蓝色的光包裹住。
就听那位从未见过的仙君问:“有酒吗。”
他还没开口,就听那位仙君又追了一句:“要最烈的酒。”
那名仙君酒量极差,喝了半坛后就不知道今夕何夕,他想了想,也不能叫仙君一人在楼下桌子上睡着,只好又喊起几位小厮,和他把人抬回去。
但那时夜深,几位年轻点的小厮左喊右喊都不起身,他无法,只好一人费力背着人上去。
他附身要去背的时候,看见那名仙君落在桌子上的剑,经霜忍不住拉开一寸,一道寒光猛地劈出。
他心下一惊。
这时,原本烂醉如泥的仙君突然醒了过来,睁开眼时,眼神分明没有半点烂醉的样子:“做什么。”
这三个字一落,他脖子上就像是套了一个无形枷锁,逼着他喘不动气。
但那位仙君很快又烂醉过去,方才只是醉时的警惕。
隔天仍是大雨,经霜擦干净地上泥点后,一抬眼便看见昨天那位仙君。
那位仙君跟他打听这周围哪里有卖桂花糖的地方,他儿子突然想吃。
经霜看那位仙君有些苦恼,主动请缨道:我去就好,您无需亲自去。”
冒雨回来的路上,他捏紧油纸的手攥的发白,无数思绪在他心中杂生。
一个荒唐而大胆的念头从他心中冒出,他想求这个白玉京外的仙君讲一讲徐巍。
接过糖吼,那名仙君好说话了许多,他便大着胆子提起:“仙君不像是白玉京的人。”
宋霄看了他一眼。
经霜便大了胆子继续道:“您知道徐巍吗,能和我讲一讲他吗。”
他顶着宋霄审视的目光,用上这二十年摸打滚爬学来的技艺,给自己编造了一个受了徐巍帮助的形象。
宋霄见他可怜,便提了几句:“你说的是徐仙君,徐家那位麒麟子?他约莫一二十年前除祟后,就脱离徐氏在上下仙洲四处除祟了。这两年有人在冥河谷见过他。”
经霜捏紧手,深深用指甲掐着自己的掌心,他听见自己用一种遗憾的声音道:“我还以为徐仙君还会再来白玉京。”
“你离开白玉京找他也行。”
宋霄简单道,他这两年仇家众多,若是经霜愿意照顾他的独子,他可以带经霜离开。
那一日,宋霄喝了很多酒,透过他看见了曾经一腔孤勇的自己:“你无需扯谎,你说谎我知道。”
宋霄:“不过未来达成目的不择手段,也不算什么。”
经霜觉得自己周身血液沸腾,他恳切问:“您不觉得徐仙君是白雪皑皑,我这样污蔑他不对吗。”
“有何不对,圣人都会有私,白玉京主人做错了事就不是错吗!”
第二年,经霜跟着宋霄前往奉天宗的时候才知道,宋霄那话的意思。
他的道侣是白玉京主人的亲妹妹,是明颂公主的同胞亲妹,却死在两人夺权过程中,只留下了一个半大孩子给他。
而明颂公主争斗失败被关在高楼,又狠不下心对待亲妹妹留下的儿子,借助寄人偶,用国师的身份收留了那孩子。
直到宋霄几乎要把上下仙洲搅得天翻地覆,才告知孩子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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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霄在成为监寮司主人前几年已经性情大变,徐宗鹤当时已经改头换面成为了修真新秀,他竭力照顾宋元乾。
却总是忍不住想要自己更强一些,凡人寿命总有一天要殆尽,而他已经浪费了太多时间。
后来宋霄频繁闭关,他看着对他全然不设防的宋元乾,不由想起了徐氏一道秘法。
他本不想做,但听说了徐氏在下仙洲如日中天后,毅然决然在宋元乾信任目光中施下秘法——宋元乾天生剑骨,气运极佳,他只要分一点就好,他绝不贪心。
但第二天,他忍不住告诉宋元乾道:“修炼一途极为艰苦,你若是少修炼一分,便落后一分。”
宋元乾果然上道,前一日被他施加秘法,今天带病便起身练剑。
没过太久,他就顺利凭借着宋元乾成了筑基修士。
虽说在奉天宗,筑基弟子遍地,可他最初起点只不过是永远碰不到仙缘的仆人,这样已经很好。
此后他便像是渴久了的人,不断劝说宋元乾,若是想成为宋霄那样的仙君,意志当坚定,若是能比其他弟子努力十倍百倍,他也能早早成为宋霄,叫宋霄另眼看待。
……
后来奉天宗一点见不得人的事情暴露,他那时已经成为了修真第一宗门宗主,听完宋元乾义正言辞的话,也只是借着宋元乾对他的信任,平和告诉他:“我只是替宋霄守着奉天宗,各大宗门都有不足为外人道的地方。”
但他明知,宋元乾期冀他像除掉下仙洲徐氏那样,也将奉天宗腌臜抹掉。
他被宋元乾的目光刺痛,不敢再与宋元乾对视。
因为他生怕宋元乾从他目光中读出心虚。知道他这些年修为精进全靠从宋元乾那里偷来。怕被知道,原本他为了大义除掉徐氏,私底下却用着一样的办法来叫自己获利。怕被宋元乾知道,他不断潜移默化,只是为了叫宋元乾全心全意修炼,这样他就能在有生之年,与监寮司抗争。
以及奉天宗心照不宣,下意识将宋元乾神化,好在宋霄猝然消失后,只凭林凭就能撑起奉天宗第一宗门的名声。
流水落花春去也,但他决定好一切,终于下定决心要把从宋元乾那里偷来的修为换回去之前,在准备好先同监寮司司主天人交战前两天,骤然听闻徐巍离世,而宋元乾成为了下一位监寮司司主——再也不需要他道歉。
他在所有故事中无足轻重,只是一个过客。
唯一做对的事情便是,最后一次心安理得接受宋元乾散尽修为。
隔着整个大陆,与东天境遥遥对峙,看宋元乾筋脉寸断,生剖根骨,变成一个比凡人还有普通的凡人,做好放弃一切的准备,重新回到那名合欢女修身边。
确认宋元乾与填争,大获全胜后,他便可以化为江水,再次成为经霜。
世间再无经霜。
也无徐宗鹤。
他所爱所恨,终于辗转多年,忘却纪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