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予安低头思索一会,答道:“没有画面,只是一些声音,有男人,也有女人,说过血型,还有孽种,以及隐瞒得很好,大概是这些字眼。”
“嗯……”林宴想了想,说:“看来是跟白天这场大戏有关。”
“林导,”荀予安刚开口,林宴马上道:“叫林博士,小朋友。”
荀予安:“…………”
“林博士,”荀予安叹了口气,继续道:“其实很多事你都知道对不对?为何不直接告诉我,反而要费这么大周折?”
“我已经解释过了。”林宴两腿叠交,自若道:“任何人都可以告诉你过去的真相,但那毫无意义,因为你无法甄别哪些是真、哪些是假,你唯一可以信任的人就只有自己,你很清楚这点,否则也不会勉为其难跟我合作。”
“好吧,算你说的对。”荀予安道,“那么我想知道,还需要多久?”
“说不好。”林宴道,“不过既然记忆已经松动,我想应该不会等太久,或许一周,或许一个月,甚至明天都有可能,这个就要看你潜意识里那股精神力究竟有多强,还能坚持多久。”
荀予安点点头,林宴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忽然问道:“没有想起关于你哥的记忆?”
荀予安顿时眉头一皱,看了林宴片刻,漠然答道:“没有。”
林宴笑了,说:“你是个很有趣的小朋友。”
荀予安冷冷道:“不要叫我小朋友,你这话什么意思?”
“你现在为何不再问我的目的是什么?”
“我问了你会说吗?”
“不会。”
“所以我干嘛还要做无用功?”
“你不怕我会害你?”
“我觉得你没那个本事。”
林宴哈哈大笑,笑后道:“有趣!我真的很喜欢你。其实我懂,我们现在既是合作,也是彼此利用,我这样说你没意见吧?”
“随你怎么想。”荀予安平静地说,“待我记忆彻底恢复后,一切不就柳暗花明了?”
听到这话,林宴瞬间收敛笑容,下巴微抬,仿佛一个高高在上的神明,注视着荀予安,说:“我被你搞得有点兴奋了,在玩游戏这方面,我还从来没输过,所以我将拭目以待,这一局的赢家究竟是谁。”
两人沉默对视,就在这时,房间内突然响起电话铃声。
“唔,有人找你。”林宴说。
“应该是我哥。”荀予安道。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兄弟二人的温馨时光了。”说完林宴起身,开门走了。
荀予安把门锁好,座机因为无人接听断了,不多时再次响起,荀予安拎起话筒。
“予安,”展湛在那头说,“怎么这么久才接电话?”
“睡着了。”荀予安疲惫的声音说。
“今天拍戏很累吗?”展湛问道。
荀予安嗯了声,展湛听出他似乎还没睡醒,于是只叮嘱几句注意身体好好休息,并让他接着去睡,最后挂断电话。
荀予放好话筒,爬到床上,躺好,手里紧紧握住展湛送他的那枚佛牌,闭上眼睛。
~~
正如林宴所说,那些深埋的记忆层一旦有所松动,其被瓦解的速度就会愈来愈快。
在接下来的拍摄中,随着剧情走向被不断推至高潮,荀予安脑海里的既视感也开始频繁出现,虽然还是些支离破碎的片段和声音,但荀予安知道,他距离真相已经不远了。
“娘,吃口饭吧。”荀予安端着碗,坐到甄氏身旁。
哗啦一声,甄氏将碗打翻在地,咆哮道:“我不想吃!”
“妈,吃点东西吧。”
“滚!别烦我!”
“咔!ok,下一镜。”
~~
“你在做什么?”甄氏面无表情道。
“我……我在喂猫。”荀予安怯懦地说。
甄氏冷笑道:“喂猫?人都快养不起了,你还有心思养猫?你就是个废物!把猫给我扔了!”
“不要,娘!”荀予安哭着喊道,“这是哥送我的,是他送我的!”
啪——!
甄氏重重给荀予安一个耳光,厉声道:“哥?你居然还叫他哥?你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他是你哥吗?他是你的仇人!”
“妈,不要把它扔了!”
“不要叫我妈!我不是你妈!”
“你永远都是我妈妈。”
“求你了,它还小,扔出去会死的。”
“ok,下一镜。”
~~
“阿钦,”傅井然走过来,问道:“怎么了?别哭!”
“哥……”荀予安抱住傅井然,更咽道:“小团、小团被娘扔掉了。”
“大娘,”傅井然眉头深锁,朝甄氏说:“为何要这样做?”
“你以后不要来了。”甄氏盯着傅井然,阴鸷的声音说:“我知道你是为了什么,你死了那条心吧。”
“予安,你捡来的那只猫呢?”
“死了。”
“嘉玉姨在吗?我想找她谈谈。”
“在二楼。”
“咔!下一镜。”
~~
躁郁、苛刻,姜嘉玉——我不是你妈——你永远都是我妈妈?????
荀予安在笔记本上写下这行字,并在后面连续画了五个问号,接着在脑子里回忆许久,又写下wb小号中的那句火星文:废物一个。
零零零!电话铃声响起。
“喂,哥?”
“予安,今天怎么样?拍摄顺利吗?”
“还不错,拍了四场戏,差不多已经拍完三分之一了。”
“注意身体。”
“知道了,你也是。”
“嗯,用不用哥去探班?”
“不要,现在是关键时刻,你来会破坏我好不容易酝酿出的情绪。”
“好,都听你的。”
“哥我不跟你说了,我还有好多台词没背,万一明天忘词就完蛋了。”
“那挂了吧。”
“等等。”荀予安喊道。
“什么事?”展湛问。
荀予安迟疑少时,轻声说:“哥,我想你。”
展湛那头明显一顿,而后道:“哥也想你。”
挂断电话,荀予安重新坐回书桌前,提笔在纸上补充“展湛”两个字,并在后面也画上一个问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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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六场,第二镜,第一次,a!”
甄氏侧卧在塌上,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荀予安端着药碗过来,小心翼翼道:“娘,喝药了。”
甄氏把碗端过来,抿了一口,旋即全部泼在荀予安身上,吼道:“你想烫死我吗?”
荀予安的衣襟滴着水,浑身打着哆嗦,难过地说:“我尝过了,真的不烫……”
“你是说我在无理取闹对吗?”甄氏叫道,“你翅膀硬了是不是?天天吃我喝我,什么都不会,什么都不懂,等我死了,你就去要饭吧!”
“娘,你不会死!”荀予安扑到甄氏身上,哭道:“你一定能好起来,一定能……”
甄氏刹那就静了,怔怔望着他,继而抬手,似乎想要抱抱这个孩子,然而往昔的一幕幕又出现在她脑海里,甄氏失神片刻,突然一把推开荀予安,荀予安失去平衡,跌坐在地。
“哭!就知道哭!”甄氏指着荀予安,辱骂道:“你看你现在……”
荀予安坐在地上,目光落在甄氏那张扭曲的脸上,数息后,甄氏的脸突然变换成姜嘉玉的模样,荀予安登时瞳孔一缩。
“我生病你开心了?”姜嘉玉充满恨意的声音在他耳畔响起。
“妈,我没有!”
“你骗不了我!”姜嘉玉近乎癫狂地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眼睛出卖了你!你想我死,因为你恨我,我知道,所以你想我死,恨不能我现在就去死!”
“咔!”林宴喊道,“ng,重来!”
荀予安坐在地上,瞳孔失去焦距,饰演甄氏的女演员问道:“小荀,你没事吧?是不是我推得太重,摔到你了?”
荀予安像是被惊醒,猛然看向她,片刻后说:“没、没事,我……我忘词了。”
~~
生病,想我死?想死?恨??
荀予安在“生病”两个字下反复划横线,继而陷入长久的思索。
“你车祸后两个月才出院,之后又养了几个月才完全康复,其实那几个月是嘉玉姨一直在陪你,当时你们搬回老宅,嘉玉姨离婚也是发生在那段时间。”
“你们住老宅期间,我经常去探望嘉玉姨,我们俩和好也是在那时候……你走后嘉玉姨回到姜家,没过多久就生病了,进了松山疗养院。”
展湛也曾说过这段往事,荀予安心想,当时他以为展湛所说的全部属实,毕竟跟自己wb小号里的时间线都对得上,然而现在看来,展湛还是朝他撒谎了。
根据他目前所想起的零碎片段,他和妈妈确实搬回老宅住过一段时间,但妈妈在老宅就已经染病,并不是展湛说的在自己不告而别之后。
所以展湛为何要骗他?他们在老宅期间究竟发生了什么?除了已知的自己被妈妈苛刻对待,难道还有更恶劣的事?荀予安回顾后面几处尚未拍到的重大剧情,登时呼吸一窒。
这时电话铃声突兀地响起。
荀予安定了定神,走过去,拿起话筒,展湛在那头说:“弟,在做什么?”
“哦……哦!”荀予安忙道,“在、在写人物心理剖析。”
展湛嗯了声,沉默一会,说:“最近你都没有主动给哥哥打电话,拍摄很累吗?”
“唔……是有点。”荀予安敷衍道,“最近拍到关键场次,我总是被导演ng,头疼。”
“要不休息几天吧。”展湛道。
“不行!”荀予安说,“我是男主角,怎么能说休息就休息?”
“今天是二十八号了。”展湛提醒道。
荀予安茫然地问:“二十八号?怎么了?什么日子?你生日不是在春天吗?”
“三十一号平安夜,”展湛说,“你不是答应段先生会跟导演提前请假,去看他演唱会吗?你请了没?”
荀予安:“…………”
荀予安早就把这事忘得一干二净,闻言赶紧看了眼拍摄计划,答道:“请了,林导没同意,因为那天要拍一场重头戏,大场,估计得拍到晚上。”
“那我通知段先生。”展湛道,“毕竟人家送了好几张票过来,不去也得提前打声招呼。”
荀予安:“成,你说吧。”
“弟,我觉得你……”展湛短暂一顿,说:“最近好像有心思,可以跟哥说说吗?”
“没有,你想多了。”荀予安解释说,“是这样的,我可能是入戏太深,情绪上有点不稳定,所以才会给你这种感觉,哥,你不要担心,等我杀青后,回家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展湛:“嗯,那就好。”
电话挂断,荀予安松了口气,再次确认拍摄计划表,三十一号那天确实要拍一场大戏——甄氏准备拉上小儿子一起赴死,不过他并没有朝林宴说过请假这事。
对不住了,段峥……荀予安在心底默默道,等你下次演唱会,我一定会去!
就在此刻,荀家老宅,顶楼书房。
展湛划亮手机屏幕,点开通讯录,翻出刘泰明的电话,再把手机放在桌上,双手交叉,一直盯着屏幕上的号码,眉头紧锁。
十分钟后。
他拿起手机,关灯,离开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