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明,太后懿旨传遍阖宫，说静太妃厌倦宫中纷争，将去安京旧宫安养。

旨意由太后身边的嬷嬷送到欣云苑,沉甸甸的暗『色』卷轴捧在手里,顾燕时才算真正松了口气。

有了懿旨,事情才算有了定数。

后两日,欣云苑里忙忙碌碌收拾。她住过来的时间虽不长,添置的东西却已有许多,单是衣裳就乎可堆出一座小山。

玉骨于是领玉茗她们叠了许久的衣服，将一套套衣裙收拾整齐、装入木箱里，再由陶成他们将箱子抬出去。

三尺长的大木箱足足装满了五个。陶成和阿咫往抬的时候,顾燕时望箱子短暂出神，回想起了尚服局来帮她裁衣裳的那。

那她好开心啊。

她还记得自己与女官们商量了许久如何搭配衣料，苏曜没有打岔，喝茶在旁边静静等她。

过往的画在心底一触，生出一阵柔软。

顾燕时屏息，挥开了扰人的记忆。

『性』命悬于一线的时候，一切柔情蜜意都如镜花水月般脆弱不堪。

她才不要傻傻沉溺在里。

只大木箱搬出去,房间里清净下来。不多时,兰月进了屋,耷拉脸。

“怎么啦？”顾燕时将她拉到跟前,兰月拧起眉：“姑娘怎的胆子样大，懿旨都敢请。那旧宫……”她咬一咬唇,“奴婢打听了,近十载都未再有人正经住过，只有些宫人守在那里。许多宫室早已荒草丛生，姑娘般去了……”

“荒草丛生,咱们收拾了就好。”顾燕时抿唇，“去了那边，至少命是自己的。至于吃住得差些有什么打紧？我总归还是个太妃，再差能差过从前当太贵人的时候？”

那想必是不能的。

兰月的眉终于舒展了些，无奈一喟：“奴婢只怕姑娘会吃亏。”说，她小心看了四周，见没有旁的宫人，就去阖上了房门，又折回来，压根与顾燕时商量，“姑娘别嫌奴婢主意大……奴婢适才瞎琢磨了些事情，不知对不对，说与姑娘听听。”

“你说就是了。”顾燕时望她，“你我之间，不必有那么多顾虑。”

兰月颔首，边斟酌边道：“奴婢觉得，姑娘回……就别带陶成玉骨他们了，去了那边再另挑宫人便是。一则是咱们人生不熟，总要有对那边熟悉的人在身边，行事才方便。二则……”兰月顿了顿，“旧宫到底比边差得远了。姑娘若带他们过去，就是让他们从高往低走，指不定就要有哪个生出怨恨，用不安心。”

顾燕时凝神想想：“有道理，那就按你说的办。陶成玉骨他们……”她轻轻一叹，“他们些日子很尽心，你跟他们好好说说，就说我请道旨已是麻烦了太后，不好再带人过去。再多塞些钱两，让他们离了欣云苑，好为自己打点一二。”

兰月欠身：“奴婢知道的，姑娘放心。”

顾燕时点点，便不再多言。她安静起身，行至妆台前，自己收了收妆台中的首饰。

拉开抽屉，娇艳的粉『色』珠钗映入帘，让她心里又难受了一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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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十六日清晨，熹微晨光斜映入窗，狭小的房间照亮。些许细小的浮尘悬在光束中，晕染出一重独特的静谧。

苏曜在阳光里悠悠转醒。

睁开，林城正好推门进来。

“陛下。”林城脚下一顿，复又上前，打量他，“陛下可有不适？”

“还好。”苏曜缓息，下床，“什么时辰？”

“卯时三刻。”林城道。

很好，他乎还有一整日的空闲。

每个月的十四日至十六日他都不上朝，十三日常精神不济。是以那他虽了了徐同惹出的『乱』子，却不好去看小母妃。

今可以去了。

他自顾想，起身穿衣。林城垂眸：“臣有一事禀。”

苏曜随口：“说。”

“静太妃……”他刚说了三个字，苏曜正穿衣裳的手一顿，抬眸看他。

“静太妃请旨……去安京旧宫安养。”林城道。

苏曜短暂一滞，复又继续穿起衣服来，轻笑：“不让她去。”

“……请的是太后的旨。”林城将压得更低了些，“太后……准了。”

苏曜再度顿住，目光落在他上：“什么？”

林城如鲠在喉，僵了一僵：“现下……阖宫皆知。礼部已择定了宜出行的吉日，就是……就是明。”

下一瞬，他一把拎住衣领。

林城骤然窒息，抬，却不知该说什么。

苏曜盯他，心底涌一股说不清的火气。对视半晌，他才忽发觉火气不该发错了人，又一把将林城松开。

“对不住。”他轻道，语毕提步，足下生风往走去。

林城愣在那里，一阵恍惚。

得知岚妃是细作的时候他都不曾样失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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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妃？太妃。”

欣云苑的茶榻前，玉骨小心唤了两，顾燕时才蓦得回过神来：“怎么了？”她一下子抬起，缓了缓，才意识到自己手里还拿本。

她没注意是什么时候拿起来的，可想知，更一页都没读进去。

她鬼使神差在想，她都要走了，苏曜怎的问没问一句呢？

其实不问好，他能让她顺顺利利离开自是最好的。

可她心里偏有股说不出的难受。

顾燕时默默低，索『性』将放到了一旁，问玉骨：“怎么了？”

“太后那边……请您过去一趟。”玉骨打量她的神情，音轻轻道，“来传话的嬷嬷说陛下在，好像……好像是与太后争起来了。”

顾燕时哑了哑：“与太后争什么？”

“奴婢不知道。”玉骨低，“嬷嬷只说请太妃快过去一趟。太妃别耽搁了，便去吧。”

“好。”顾燕时赶忙起身，行至妆台前简单理了理发髻，就带人往慈安殿赶。

与同时，慈安殿的寝殿里正一片寂。

宫人尽摒了出去，太后与皇帝坐茶榻两边，脸『色』皆不好看。

苏曜不欲多言，执盏饮茶。太后冷睇他，迫出一寒笑：“你不必在哀家里摆脸『色』。哀家说了，是静太妃自己请的旨，话哀家再说百遍不心虚。你若不信，一会儿她来了，你自己一问便知。”

苏曜神『色』清冷：“静母妃不会。”

太后又笑了一，懒得再行多言。母子两个便样冷淡坐，直至再有宦官瑟缩进殿来：“太后、陛下……静太妃到了。”

“请。”苏曜说。

“传。”太后同时道。

那宦官打了个哆嗦，忙出去请人。

顾燕时已立于殿，见那宦官折出来，颔一颔首，就随他走进了寝殿。

绕过门前的屏风，她抬眸，就看到太后与苏曜端坐在那里。

顾燕时无缓了一息，上前向太后见礼，苏曜起身，向她一揖：“静母妃安。”

她没有看他，目不斜视望太后：“不知太后传臣妾来，是有什么事情？”

太后轻哂：“皇帝当是哀家『逼』你走的。你怎么想，自己与他说吧。”

苏曜目不转睛看她，她低眉，羽睫覆下去：“朝中流言四起，寿安宫里人人都看我不顺。我不想在宫中受气了，与太后何干？陛下莫要想太多了。”

她的口吻异常平淡，素日软糯的音变得很冷。

苏曜神情凝滞，忽明白太后所言是真的。

他一时怔忪，缓缓吸气：“为何……”

顾燕时看向他，『色』平静：“‘朝中流言四起，寿安宫里人人都看我不顺’，便是缘故。”

“不对。”他挑眉，“不是为个。”

“就是为个。”她无波澜，“陛下若不信，我没什么可说的。”

语毕，她朝太后一福：“臣妾还有许多东西没收拾好，先行告退。”

太后颔首，任由她退去。

苏曜音一厉：“母妃！”但她没有理会，转身出殿，干脆利索。

“你……”他提步欲追，太后忽沉：“苏曜。”

苏曜足下一顿，侧首看去，太后正垂眸执盏，唯眸中沁出罕见的厉『色』：“得饶人处且饶人。”

苏曜目光微凝，睇视太后半晌，一轻笑：“母后究竟是好心，还是对朕心生怨恨，一味想给朕添些不快？”

太后忽怔忪，睫『毛』轻颤，沉然不言。

“呵。”苏曜轻笑，漫不经心摇，“静太妃貌美，朕与她一晌贪欢，又不是非她不可。”

言罢他转身，大步流星向走去，口吻慵懒潇洒：“母后想让她走，就随母后的意吧。”

怒『色』在太后底一闪过，却终是没再多言什么。

苏曜走出殿门，清晨和煦的阳光照下来，他抬眸淡扫了一，复又往走去。

那抹浑不在意的笑在他底久久未散，直至他回到紫宸殿，林城看见他轻松的神情：“陛下将静太妃留下了？”

“留她干什么。”苏曜轻嗤，信步行至御案前落座，“朕又不是非她不可。”

林城颔首，沉默以对。宫人很快端了茶上来，苏曜执盏饮茶，自说自话般又道：“由她去便是，若非疑她背后之人，朕懒得见她。”

正欲行至侧旁落座的林城足下一滞，转过，满目匪夷所思打量他：“……陛下还记得静太妃的异样？”

“自然记得。”他挑眉，林城沉容：“那陛下就不觉得，静太妃偏在时提议去旧宫，或许别有隐情？”

苏曜浅怔，目光微微一凛。

林城看出他才想起正事，不禁无奈。

很快，却见苏曜摇：“不会。”

他神情微转，恢复如常。没了适才近乎刻意的不在意，他平静道：“抓到的人虽在旧都，如何发落却还要看朕的意思。她手中无权无势，若真想救人，时讨好朕亦或在京中筹谋，都还行得通。但去了旧宫，看似离得近了，实则更说不上话。”

林城顺他的话凝神静想，觉得有理，疑心稍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