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里,洒在庭院的阳光已带了些温度，明亮的光线穿『插』在宛如凝碧的树叶之间,随着树枝的轻晃，投在地面的影子也变得轻盈生动。

回廊里的桌上添了炭的风炉里火焰烧得正旺，放置在上头的茶壶里已煮沸，李闻寂用竹提勺舀了热茶进盏，没将茶盏凑唇边放在桌上，他随即站起来，转过身,伸出手指轻敲了两下窗棂。

“嗯？”

隔着一扇窗,他听妻子闷闷的声音。

“一会儿贺予星就会过来，你午餐想吃么？”他轻声问。

“不想吃。”

她没有开窗，只是没精打采地回了一句。

披着被子窝在床上,她手里拿着一面镜子，打量着自张满是皱痕，苍老枯瘦的脸。

她的头发也都是花白的,一双手也老得不能看。

窗外的李闻寂沉默两秒，忽而伸手从外面开了窗,顿时他身后的阳光顷刻间落入窗内，照靠坐在窗前，裹着被子的她。

他们这样近。

他的眼睛似乎仍然没有么焦距,只是伸出手『摸』索着触『摸』她的头发，随即稍稍往前探身，就要去亲吻她的脸颊。

可她却侧过脸躲开,把自的脸也藏进被子里，“你现在不能亲我。”

“为么？”他问。

她整个人裹在被子里，像个小山丘似的,半晌，里面才传出她的声音：“我不想吃小草。”

又隔了好一会儿，院子里有不知名的鸟从屋檐掠过，留了几声清脆的鸣叫，李闻寂听她说，“我每天变成老婆婆的时间，比我变回年轻模样的时间要多很多，已个月了，李闻寂，我会不会一直都这样？”

她等了一会儿，却没听他的声音。

犹豫了一下，姜照一从被子里探出脑袋，却在一刹间被他准确地抓住了手腕，随即眼前明亮的光线尽失。

在她的双眼再度恢复清明之时，她竟已身在另一个陌生的地方。

浓云笼罩的夜空点缀着散碎的星星，一轮浑圆的月亮散出的光芒盛大，投在好似一眼望不尽头的水面，折『射』出粼粼闪动的光。

她身上拥着被子，双脚却站立在水面中央一棵枝叶繁茂的木棉花树粗壮虬盘的树根上。

这个地方除了头顶阴沉的浓云，有底下映照星子月光的安静水面，也就只有这么一棵木棉花树犹如一座方寸孤岛般立于中央。

枝头满缀的木棉花红得像血，姜照一望一簇花瓣从枝头下坠，打着旋儿落在水面飘浮出去，忽然被一只血肉模糊的脚踩入水底。

她一抬头，看一行面无表情的人正从漂浮缭绕的烟云尽头蹚水而来。

或男或女，或老或少，他们半身浸在水里，脸上没有丝毫神情，仿佛只是机械地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这是么地方？”姜照一喃喃出声。

“黄泉。”

李闻寂站在她的身边，不知道么时候他的形貌也幻化成如她一般的苍老姿态，“如果你不能忍受这种反复衰老年轻的转变，也有另外一个办法。”

“么？”

姜照一终于将目光移他的脸上。

“我送你入轮回，等你的下一世，个时候，你就能够与我共生了。”

他说。

耳畔是泠泠的水声，姜照一偏头看些魂灵从木棉花树旁慢慢路过，她久久地凝望他们的背影，“样的话，你会等我很久吗？”

“说不清，”

李闻寂半垂眼睛，“也许百年，也许千年。”

一个凡人灵魂要轮回第世需要多久，这是谁也说不清的事情，就好像她的上一辈子在岁阳关采『药』，再轮回，时间就已过了千年。

姜照一听了，半晌没说话，她只是低头去看自一双苍老的手。

“是算了。”

她忽然说。

“不怕了吗？”他将她抱进怀里，轻声问。

姜照一摇头，隔了一会儿抬头望他同样苍老的面容，“我更害怕你一个人，孤零零地等我很久。”

“老就老吧，”

她紧紧地抓着他的衣角，“我会习惯的。”

谁也不知道她这个衰老再年轻的过程要反复持续多久，她想起镜子里自张老得连她自都觉得有些陌生的脸，也是会鼻子发酸。

在一个人正年轻的时候，又有几个人能够真正坚强地去接受自提前衰老的模样？

“姜照一，我不怕时间长，也不怕等你很久，因为我一定能够等。”

他的声音就在她的耳侧，他的形貌衰老，但双眼瞳仍旧透着墨绿的『色』泽，漂亮得不像话。

“我也不想。”

她趴在他的怀里，小声地说。

只是这一刹，她的眼睛又忽然强烈的光线刺激得下意识紧闭起来，好不容易适应了些，她再睁眼，发现自不知道么时候就已回了锦城雁西路的庭院里，她就坐在床上，身边坐着她的丈夫。

身后就是扇大开的窗，明亮的光线铺满了整间屋子。

她闷头反应了一会儿，回过神才发现李闻寂已拿了一把梳子在替她梳理花白的长发。

“我们出去走走，好吗？”

他一边替她梳理头发，一边问她。

姜照一手里捏了一朵鲜红欲滴的木棉花，她盯着花瓣看了会儿，是应了一声，“嗯。”

天气已有变暖的趋势，但李闻寂是让姜照一穿了一件稍微厚实一些的外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