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冠的衣帽已经准备妥当,赵武正要上门给几位伯伯送邀请函,直觉就是先去韩府。忽然想起那日贺风的追问,一下竟有些不自在,出门的脚又缩了回来。
正在踌躇之际,忽然家仆来报,韩将军到访。赵武一听,如释重负。
“多日不见,韩伯伯愈见清健。”赵武恭敬的说道。
“武儿身形挺拔朝气蓬勃,的确是长大成年了。”眼前这个面庞清秀的少年竟已步入成年,韩厥不由得想起自己二十岁时的模样。跟他一样稚气,也没有父亲的庇佑,有点迷茫不知所措。幸运的是,那时他有赵盾,而现在,赵武有他。
“这些年全赖韩伯伯关怀提点,否则,武儿不知要多走多少弯路。”赵武由衷的说道。
“一切全凭武儿看清识透,韩伯伯只是偶尔点拨,不值一提。”韩厥淡淡说道。
赵家蒙冤的真相一点点撕开之后,赵武的情绪起伏变化无常。如同一叶扁舟航行在海上,时而几近倾覆,时而风雨飘摇。历经磨重重难,终于驶过风口,现在才算风平浪静。对一个孩子而言,这一路走得相当艰难。
但是,韩厥得知之后并没有正面出手开导。因为他很清楚,路是走出来的,情绪上的障碍必须依靠自己翻越,没有捷径可走。旁人的援手虽能暂时减缓少年成长的疼痛,长远来看,却剥夺了他成为更好的自己的机会。
幸好,赵武挺了过来。如今,他风华正茂,不惧风雨。只等风来,他便扬帆远行,奔赴大好前程。
“韩伯伯的适时点拨,对武儿来说,如同久旱逢甘霖。武儿受益良多,感激不尽。”
“武儿不必太客气,咱们两家世代有来往,也算是有缘。我不过是尽了长辈应尽的义务而已。”韩厥很欣慰,这孩子懂礼上进,忠厚正直,实在是可造之材。“武儿的弱冠礼,不知准备得如何了?”
“祭祀用品、器具、穿戴的衣服帽子都已准备停当,正打算去贵府登门邀请,没想到伯伯倒先来了。”想起自己止步不前的原因,赵武微微有些脸红。
“咱们两家,不必如此拘束。你不上门我也要过来看看,有需要相助之处,武儿尽管开口无妨。”老夫人年事已高,虽有赵旃从旁协助,韩厥仍不放心。
“多谢韩伯伯记挂。”赵武致谢过后又道:“武儿想去拜访智伯伯和士伯伯,邀请他们观礼,又怕吃闭门羹。听说士伯伯——”听说士燮一直闭门不出,赵武想登门拜访又怕不得进入,正不知如何是好。
“我也正愁呢。”韩厥无奈摇头,“不敢上门打扰,可是又担心,不知他一个人会不会闷出心病来,唉——”
“武儿的弱冠礼,少了士伯伯,总觉得少了什么似的。”听说了晋楚弭兵会盟的细节之后,赵武便被士燮的睿智和善深深折服。人生第一个重要日子,他希望跟这样智慧宽和的智者分享。
“希望他能早点走出来。”韩厥感叹道:“一心追求和平没错,可如今的情势,并非某人一己之力可以改变啊。”韩厥的语气充满无奈。就算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又如何,整个政局里人人都急功近利,清醒的人注定是痛苦的。
“那要如何是好?”赵武很苦恼,想了想还是不死心,试探道:“不如......我跟韩伯伯叫上智伯伯,我们一起去找士伯伯。就算他不想见客,看在两位伯伯的面子上或者会通融呢?”
赵武不只是为自己的加冠礼设想。听说士伯伯已经困在家近一个月,他也很担忧。是时候邀请他走出来跟外界接触了。否则自伤自怜,不仅于事无补,长此以往,恐怕对身体也不好。多几个好友前去,说不定可以劝服他。
“主意不错。”韩厥认真想了想,“一两个人前去他可以不理,我们仨一道,他可以拂了我和智将军的面子,你是快要行礼的人,如此真诚上门求教,他总不好意思拒绝吧。”
“不敢。”赵武说道:“全赖两位伯伯周旋,否则武儿定是不得其门而入。”
“好,说走就走。咱们马上去智府,之后赶往士将军住所,今日一定要见到他本尊。”说完,韩厥迅速起身。
赵武赶紧吩咐家丁备马,两人匆匆而去。
三人一行来到士府。侍卫一看,两位将军和赵府的小主人驾到,冒着被呵斥的风险,赶紧向主人通报。果然不出所料,他们被热情的迎了进去。
“冒昧前来,打扰士伯伯了。”赵武很是惶恐,向士燮深深作了个揖。“明知士伯伯无心会客,硬是闯了进来——”跟韩厥说得理直气壮的,真的见了本人,便觉过意不去,有种强行要人接待的不安。
“武儿言重。你即将成年加冠,这么重要的仪式亲自登门邀请他,他受宠若惊还来不及,怎会介意?”大家都很熟,韩厥打趣起士燮。
“对对对。”士燮顾不得回应韩厥的调侃,看向赵武说道:“武儿冠礼这么大的事,我一定会准时出席。”高兴之余,他又叹了口气道:“第一次见武儿,还是个咿呀学语的稚子。如今已是风度翩翩的少年,转眼就能入仕出征。真是岁月如流,我都成了不合时宜的老朽了。”联想到最近的所思所想,他似乎非常有感触。
“士伯伯乃国家栋梁,正当盛年,何来老朽之说?”士燮虽面目愁苦,精神还算不错,赵武便放了心。然而,他的语气仍流露出气馁不豫,赵武不忍,出言安抚。
“老是真老,却非栋梁。武儿虽弱,却是国之未来。见你风采如此,老朽替国欣慰啊。”士燮仍陷在失意中无法释怀。
“我说士将军,你一口一声老朽,你可知,在座谁最年长?”韩厥问道。
“自然是兄长。”士燮点点头,“兄长德高望众,非在下能比。”
“德高不敢,老朽却合在下。”韩厥说道:“士将军就不要跟我抢。”
“两位都是兄长,一样才高八斗声望超群,在下自惭形秽。”智罃也看不得士燮如此低落,开口凑趣。
“两位好友的心意,在下感铭在内,多谢二位登门问候。”士燮知道,他二人之所以硬闯,无非是出于关心,担心他出什么事。既是一番盛意,自己再沉迷伤感便是扫兴了。于是,语气渐渐轻快起来。
“这就对了。”韩厥说道:“有什么不痛快的,全数道来。‘三人智慧胜一人’,再加武儿,一共四人,相互开解,还有什么结不开的心结?”
“正是。”智罃点头赞成,“凡事尽力而为,只求问心无愧。至于其它,交给老天爷便是。”
“再说了,有心结的不该是士将军,应该是另有其人才对。”韩厥又说道。
“是谁?”士燮问。
“不用说,自然是栾书。”智罃跟韩厥很有默契,一点就明。
“栾书有什么心结?”提到栾书,士燮的眼神又是一黯,“想当初,我劝过他多少次,不要跟楚国争,不要斗。苦口婆心,嘴皮说破,他仍坚持出战。大胜归来,他应该庆祝自己的英明果断才对,有何心结?”
“两军对垒,你还劝他退兵?”智罃留守都城并未参战,并不知道战场上的情形。
“劝了,我当时就在旁边,听得清清楚楚。”韩厥点点头。
“不知士伯伯有何高论?”赵武听韩厥大略说起,“鄢陵之战”前,君臣关于是否出战,曾有过一番激烈的讨论。据说,士伯伯态度鲜明,独树一帜。他十分感兴趣,想知道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