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斗嘴又要升级,郤锜插话道:“你——”他指指清沸魋,“你说他勾引你妻子,有何凭据?”
“那日,听说老友来访,我兴冲冲的赶去,谁想——”说到此处,清沸魋的面目变得扭曲,他指着长鱼矫,疾声道:“他一把抓住我娘子的手,我娘子死命挣扎,看到我,他才不得已松了手。”
“你冤枉我——”长鱼矫大叫。
“你闭嘴——”郤至大吼一声,瞪着长鱼矫,“上门作客,竟明目张胆的勾引朋友之妻,还被朋友逮个正着,你有何冤枉?”
“我真的是冤枉的。”长鱼矫极力辩解,“各位将军想一想,如果我要勾引他的妻子,又怎会自报家门说要拜会他?就算是,也要趁他不在家的时候去吧?偷情不应该是偷偷摸摸避人耳目吗?”
“他说的在理啊,”郤犨冲郤锜点点头,“这个不符合常理。”
“几位将军不要听信他——”眼见情势对自己不利,清沸魋赶紧辩驳道:“或者他不是有心的,也可能是见我家娘子生得貌美,临时起意想要轻薄。”
“见色起意,色胆包天。”郤至指着长鱼矫,“看你生得贼眉鼠眼的,就知不怀好意。”
“我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长鱼矫大叫,“好端端的,为何要选那日去找他,好端端的,为何是他夫人接待我,你们说,你们说——”
这时,郤犨、郤锜把郤至叫过去。
“依我看,长鱼矫应该是被冤枉的。就算临时起意,大白天的,又是在别人家中,来来往往那么多人,一有风吹草动就会惊动上下,这样做岂不是太愚蠢了?”郤犨分析得头头是道,郤锜也跟着点头。
“我看未必——”说到激动处,郤至走下座位,来到二人面前,“那他为何要抓住他娘子的手?天大的事情也不用如此啊。”说完,郤至转过身,背对大堂站立,眉头紧锁,若有所思。
郤犨和郤锜一听,点点头,很快又低下头思考。
这件案子有许多说不通的地方。如果是妻子要勾引丈夫的好友,起码也得找个月黑风高的夜晚,寻个僻静的去处。青天白日,众目睽睽,如此张狂,太不合理了。假若是男子要勾引好友的妻子,即使是临时起意,握个纤手轻薄几分也还罢了,何至于要抓住紧紧不放?人家的丈夫可是在赶来的路上啊……
“啊——”
“啊——”
只听两声惨叫,郤至、郤犨突然倒地。郤锜马上扑上前去看,二人头部流血,痛苦不堪,正在地上翻滚。忽然,他意识到了什么,用力转身。长鱼矫和清沸魋挡在他面前,长鱼矫上前一步,阴恻恻的问道:“怎么样,郤将军可是想出谁是谁非了?”
郤锜下意识的往后退,身后就是墙壁,他已无路可走,只得厉声道:“我是堂堂晋国中军佐,尔等宵小竟敢胡来?”
“我等是宵小没错,国君可是一国至尊,我们是奉他的命令而来——”清沸魋一边说,一边执戈朝郤锜挥去。
“奉国君之命取你性命——”长鱼矫执戈的右臂往后一缩,再往前用力一推,戈飞向郤锜,重击他的胸口。郤锜没来得及发出除了“啊”以外的任何音节,便往后一倒,撞到椅子又弹了回来,趴在郤至的身上。
“来人,把这三人抬出去——”清沸魋大叫一声,几名宫中侍卫一涌而入,七手八脚的把三具尸体抬了出去。
郤氏一门三杰,转眼间便化为尸身,三声“啊”成为郤氏最强悍一代的绝唱。他们生得喧嚣,死时却简洁寂寥。他们躺在血泊之中,与此同时,郤氏家族轰然倒塌。
说起郤氏的发家,要从晋文公的父亲——为晋国开疆拓土,灭国十七,服国三十八的晋献公说起。
郤氏是晋国公族,郤豹是晋献公朝的大夫。他曾建言攻打翟柤国,以为其国上下不合,民不归附,打赢胜算很大。献公同意发兵,他自荐为前锋,英勇异常。结果晋国得胜归来,他立首功。献公封他于郤邑,胙土命氏为郤氏,加子爵,别出晋宗,于是有了郤氏家族。
郤氏第二代:郤芮为嫡长子,紧随其后的还有郤穀、郤溱、郤义等兄弟。
“骊姬之乱”时,太子申生自杀,公子夷吾、公子重耳流亡他国。郤芮拥立公子夷吾,郤穀、郤溱兄弟则支持公子重耳。
郤芮为公子夷吾出谋划策,以河外五城贿赂秦国。于是秦国派兵拥立公子夷吾回国,继位国君,时为晋惠公。凭此大功,郤芮在惠公朝得到重用。惠公死后,其子怀公继位。
公子重耳得到秦国的支持,杀死怀公取而代之,继位国君为晋文公。郤芮担心被文公以异己分子清算,密谋纵火烧其寝宫。谁知计划泄露,文公逃过一劫。郤芮逃往秦国,其时晋秦方睦,秦国将其诱杀。
文公继位后,首建三军六卿,求元帅而不得。赵衰极力推荐郤穀,对其极力称赞:“郤穀可,行年五十矣,守学弥惇。夫先王之法,德义之府也。夫德义,生民之本也。能惇笃者,不忘百姓也,请使郤穀。”于是文公拜郤穀为元帅,郤溱任中军佐,与兄长并肩作战。
郤穀是晋国的第一位中军元帅,他的上位成就了郤氏家族在晋国政坛的第一个巅峰。
郤氏第三代:郤芮嫡子郤缺,郤义嫡子郤扬。
由于父亲的缘故,郤缺不得任用,一度躬耕田野。曾任文公老师的胥臣向文公极力推荐他,终于得在文公朝入仕。
文公薨,襄公继位。郤缺与时任中军将先轸并肩作战,在对狄的“箕之战”中擒获白狄首领,由此为襄公看重,之后入卿,主持国政。
赵盾去世后,郤缺任中军将。这是郤氏家族的第二个中军元帅,随之而来的是郤氏家族的第二个巅峰。
郤氏第四代:郤缺嫡子郤克,郤扬嫡子郤招、庶长子郤犨、庶子蒲城鹊居。
士会告老后,郤克任中军将。这是郤氏家族的第三个中军元帅,对应的是郤氏家族的第三个巅峰。
郤氏第五代:郤缺嫡子郤锜,蒲城鹊居嫡子郤至及其兄弟郤毅、郤乞等。
郤锜、郤至、郤犨均入卿,虽无中军元帅,一朝三卿,晋国设三军六卿制后从来未有。除了这三卿,还有包括郤毅、郤乞在内的五大夫。“三卿五大夫”是郤氏家族的第四个巅峰,也是最后、最高的一座山峰。此去之后,郤氏家族被夷为平地,灰飞烟灭,成为陈迹。
回首郤氏家族,五代人近百年创立的基业真是令人惊叹。四代出了七位卿(注:本书所说几代几卿,均从文公朝算起,家族史则依家族世系。),包括三位中军元帅,郤氏之“七卿三元帅”比之先氏的“六卿二元帅”更胜一筹。他们都曾在晋国的政坛写下过浓墨重彩,却都无一例外,早早的告别了晋国的政治舞台,化为轻烟,淹没在历史的汪洋大海之中。
说起郤氏的家大业大,除了自身实力+国君信任+命运垂青之外,有两位贵人值得一提。
一个是赵衰。赵衰是陪伴文公流亡十九年的“五贤士”中最得文公信任推崇的一人。在翟国,他与文公娶一对姐妹花为妻结为连襟。回到绛都,文公又将十八岁的女儿嫁给赵衰,二人又成了翁婿,可说是亲上加亲。
文公朝时的许多卿大夫,都是赵衰推荐给文公的。文公、襄公朝超过半数的卿大夫都与赵氏有密切关联,文公对赵衰的倚重可见一斑。能得到赵衰的亲自举荐,无异于拿到了在晋国平步青云的通行证,郤氏也由此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巅峰。
另外一人是胥臣。郤芮的倒行逆施差点葬送了整个郤氏家族的政治前途,是胥臣的极力推荐挽救了郤氏。毫不夸张的说,如果没有胥臣,郤缺根本无法进入晋国政坛。如果这一代政治生命被迫中断,下一代想要横空出世更是难上加难。
元老旧勋故去,国君之位不断更迭,新陈代谢是大势所趋。权力天生的排他性,很难给过气的卿族有卷土重来的机会。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不仅适用于信息爆炸的互联网时代,在讲究门第爵位的政治圈更是玉律金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