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鞅前脚刚走,士匄后脚也出了门。
国君之丧为姻丧,是平公的母亲的兄长杞桓公、也就是平公的舅舅,前段刚去世。国君的舅舅是长辈,关系匪浅。怎样才能表达自己的心意以便打动国君呢?左思右想,士匄想出一条妙计。
平公的母亲为杞公服的是兄妹之丧,到了平公这里,关系隔了一层,丧服轻了不少。士匄想,如果他效仿平公之母的丧服,足以表明自己的深情厚义,定然会令国君大受感动。
于是,他命人收集布料,经过一番裁剪,大功告成。他着衰服,戴黑巾,黑麻缠腰,一身黑衣便要出门。转念一想,这可是妇人的丧服打扮。他是个男子,未免太过唐突。于是又找来两名侍女,也做如此打扮。三人乔装成平公母亲的侍从,一同乘车前往宫室。
堂堂将军作如此打扮,平公一见大惊。听士匄说明情由之后,平公火冒三丈,咬牙切齿说道:“当初就该将此贼诛杀,省得今日麻烦。”
士匄一面附和,一面添油加醋的把栾盈数落得一无是处。又把攻城的危机后果说得极其恶劣恐怖。平公本不是青年才俊,好学之士。舅舅去世,他仍器乐不停,大失礼仪。平日里忙着纵情声色,哪里懂得分辨是非黑白,早被吓得一愣一愣的。
最后,平公全权委托士匄,还感激连连道:“一切听凭将军处置,国之安危皆付与将军。”士匄一听,求之不得。于是以安全为由,将平公带去别宫——固宫避难。
魏舒被带到宫室时,赵武、韩起、中行吴、程郑等人也先后赶到。
“城门已被攻破——”一名全副武装的军士神色惊慌,气喘吁吁的赶来。
赵武问道:“具体什么情况?”士匄安顿平公未至,赵武是在场的最高长官。
“叛军气焰甚是嚣张,个个勇猛能战。更有一名力士,名督戎,冲在阵前,所向披靡,勇不可挡,所以——”军士担心被责骂,赶紧低下头。
“叛军去往何处?”韩起问道。
“有的逗留城门,有的已到集市,有的朝宫室而来。”军士回道。
“中军由我带领,直奔城门支援。”赵武分配任务道:“上军将宫室团团围住,绝不能让叛军进入;下军去往集市搜捕叛党,安抚百姓,严令绝不可窝藏逆党。”
待六卿组织好人马军士,栾盈大部已拥堵在宫门前,只剩一堵围墙将他们隔绝在外。此时,士匄已安顿好平公,出来查看情况。
对方一员猛将连伤数人,军士纷纷后退,不敢近身。这样下去,我方气势委顿,如何应战?
正不知如何是好,突然一名侍御走上前来。士匄一看,好像是自家的仆役。生得五大三粗,模样甚是凶悍,在士府做粗重杂活。只听他大声说道:“主人,如果你烧毁丹书,恢复我的自由身,我愿前往杀死督戎。”
此人名叫斐豹,曾因犯事被藉没为奴。所谓“藉没”,即是户籍被销。为奴之后,另行登记在册。册为竹简木片,登记时,用红漆将名字书于简牍,故名“丹书”。只要名字在册,便一直为奴,任凭主子生杀役使。如蒙主人赦免,将名字除去,便能重获自由身,自谋生路。对奴隶而言,相当于重生。
“你真的有把握能将督戎杀死?”士匄一脸怀疑。
“奴才本是贱命一条,拼上性命能获自由就算赚到。如果不幸身亡,乃是天要绝我。万一死了,不用做奴隶,也是解脱。还望主人成全。”斐豹一番话说得慷慨激昂。
奴隶社会,奴隶如同商品,可以任意买卖践踏。对他们而言,跨越这个身份到达自由民,好比到达幸福彼岸。从此,不再是上了绞索的苟延残喘,而是自在的呼吸。但凡有机会,他们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好!”斐豹豪气干云,夹杂无限悲壮,士匄深受感染,“你尽管放心前去!只要杀了那恶贼,我便作主将丹书焚毁。苍天可鉴!”
“奴才这就去。”斐豹也不啰嗦,转身就走。众目睽睽之下,堂堂中军元帅断不会失信于他。所以他放心前去,心无旁骛,一心要与督戎拼个你死我活。
栾盈的人马杀将过来,势如破竹,锐不可挡。士匄命士鞅领着一支人马在前,中行吴引一支往右侧掩护。
栾乐、栾鲂已经突破第一道门。士匄等人站在公台之上,士鞅已经就位。
另一边,斐豹冲到人群,操起戈便往督戎投去。督戎往左一闪,闪避成功。督戎反过来追斐豹,斐豹拔腿就跑。斐豹事先查看过地形,他故意跑到一堆瓦砾堆积处,伏下身体,静待督戎到来。督戎对地形不熟,四处找不到人。
斐豹捡起地上的瓦片,故意往城墙一角扔去。督戎听到声音,准备逾墙而入。斐豹迅速绕到他身后,拿起藏在衣袖的短剑,猛的朝他颈部一扎,登时鲜血喷薄。督戎仰躺在地,抽搐几下便一命呜呼。
宫室这边,双方对峙,均未出招。都在衡量对方的实力,商量如何排阵。
士匄神情严肃,叫过士鞅,交待道:“先发制人,抢占优势。一旦对方的箭头触碰宫室,你就罪无可恕。”
形势已如火烧眉毛,绝不可让对方抢得先机。一旦让他们得手,己方便是处处被动。作为先锋,士鞅一定要将对方的气势压制住。
“请元帅放心。斐豹都能击败督戎,属下万不敢输。”士鞅已经收到消息,斐豹立功,他大受鼓舞,跃跃欲试。
中行吴冲士鞅点头。他把准备好的战车排列一行,命几名军士用力向前推。一行人呼啦啦的朝对方冲去,速度极快。对方只盯紧士鞅一支,没料到右侧会冒出一行人,急得赶忙后撤。士鞅顺势带队杀出,一路狂奔。对方措手不及,又吓了一跳。这时,中行吴的人已经推着战车来到眼前,士鞅利索的跳上车,命他们继续向前,行走如飞。
栾盈的弟弟栾乐正搭箭要射,士鞅冲他大叫道:“住手,如果你现在停手,还可免你一死。如果我死了,一定到老天爷那里告你一状。”
栾乐被士鞅的喊话分了心,第一箭射偏。准备第二箭的时候,他乘坐战车一个轮子触碰到槐树桩,失去平衡。他倒在战车下,未及起身,被戟倒勾,断肘而死。
栾乐战死,督戎战死,栾盈的军士开始心慌,急急撤退。撤退中,栾鲂被剑划伤,仓皇引兵逃走。
兵败如山倒。逗留在城门与守城将士打得难分难舍的叛军,被赵武带领的中军打得落花流水。散落在市集的落单游勇则被下军吊打,走避不及,全部丢了性命。
落日满千山,喧嚣一日的绛都重归宁静。栾氏率残部退守曲沃,晋国军队则将曲沃城围个水泄不通。
“都怪魏将军!他不来,我们才狼狈如此。现在怎么办?”辛俞急得毛发竖立。
“不仅不来,他还率领下军屠杀我们的弟兄,食言而肥的小人,哼!”胥午一拳砸在墙壁,发出一声闷响。
“魏舒啊魏舒——”栾盈坐在角落,喃喃自语。
他瞪着一块玉,上面刻着“盈”字。那是三年前,他离开绛都去著雍,向魏舒辞行时,他送的礼物。魏舒说,本来要等他生辰宴再拿出来,谁知他就要远行,怕错过日期,所以提前给了他。
身旁的两人说些什么,他一个字也没听进去。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