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
齐国的庆氏之乱已经肃清,亟需拨乱反正。
当年,为了争夺国君之位,庄公与崔杼联手,把灵公立下的储君公子牙及其党羽全部诛杀或驱逐。这些人包括齐国公室的公子、贤臣能人、辅国之才,他们散落在鲁、燕、齐国的偏远郊野。如今既已肃清崔、庆之党,是时候还他们清白,将他们迎立回来了。
除此之外,驱逐庆氏的功臣自然要论功行赏,以期收买人心,树立国君威严。
凡是参与攻击庆氏的都受到了赏赐。依出力大小,官职高低,受赏程度不同。“二惠”的封赏最多,其次是北郭子车、鲍氏、田氏。有一个人没有接受封赏——上大夫晏婴。
晏婴辞赏引起“二惠”之一——公孙虿的注意。他想不明白,竟然有人拒绝赏赐。在好奇心的驱使下,他要亲自上门与晏婴一叙,将此事弄个明白。
“大夫将六十个邑拒之门外,在下百思不得其解。”宾主寒暄过后,公孙虿迫不急待的道出心中疑问,“富乃人之所欲,大夫何故拒绝?莫非是嫌弃不够多?”
“国君赐予在下的六十个邑在邶殿之鄙,乃齐之大邑。以在下的地位,封赏不可谓不厚,应该满足了。”晏婴笑着说道:“如果还不满足,便是欲壑难填。”
“既然如此,应该欣然接受才对。”公孙虿说道:“当日,庆氏尽力拉拢大夫,想对我兄弟二人动手。大夫不为所动,理应接受属于自己的犒赏才对。”当日,公孙灶、公孙虿两兄弟对伙食被克扣一事不满,并对外表达了对庆封不理国政的抱怨。庆封听闻,要卢蒲嫳联系各方欲要作乱,晏婴和北郭子车都在受邀之列。
“庆氏的封邑够多了吧?应该知足了吧?可是却落得逃亡的下场。我从前的封赏再加这六十个邑,够多了吧?那我可能离逃亡也不远了。”晏婴摇头道:“不受邑,非恶富,恐失富也。”
“此话何解?”公孙虿不解。
“富如布帛之有幅,设定标准之后就不可更改。下于黎民百姓,上至卿大夫,谁人不想生活丰厚器用丰饶。即便如此,也不能违反规制。要端正道德,节制欲望,不可过分。过,则难免败亡。”晏婴不紧不慢解释道。
古代布匹的宽度是有规定的——布宽二尺二寸,帛宽二尺四寸。或短或长,都不能售卖。“幅”与“福”同音,是要借“幅”喻“福”。引用布匹作比,是想说明,人对富的追逐应该如布一样有所限制,过了可能不是福而是祸了。
“大夫对富的认识,非在下所能及。”公孙虿点头说道:“在下只知富有良田,器用多样,车马相连便是富。却不知,富有节制,才能长久有富。”
“正是。”晏婴颇安慰,有人认同他的看法,“崔氏何等凶残?先君求饶都不放过,硬是要置之死地。国君死后,不以人君之礼葬之,而是草草掩埋,辱没之至。待到扶立新君,独揽大权,不可一世。可说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结果呢?”
“家破人亡,上吊自杀,死后还被戮尸。”公孙虿一脸惶恐,“富无节制,人心激荡,心一恣意则随心所欲。随心所欲必招来祸端,大祸临头,悔之晚矣。”
“婴自知非福禄厚重之人,故不敢承载太过丰厚的奖赏,生怕下一刻就身败名裂。”晏婴感慨道。短短几年,见证了崔庆两个家族的兴衰成败——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宴宾客,眼见他楼塌了。
“照此说来,在下的赏赐也太重了,一定要退还才能心安啊。”
“在下无意冒犯,只是就事论事。公子出身高贵,诛杀逆贼立下汗马功劳,受赏无愧。”晏婴为人小心谨慎,只谈自己,不轻论旁人。
“不!论出身,崔氏、庆氏也是公族。”公孙虿很清醒,“在下也不过是公族若干公子之一。如不节制,恐怕也难逃崔庆二人的下场,不可不慎。”
辞别晏婴,公孙虿主动向齐景公提出,将受赏赐的封邑全数退了回去,一个不留。堂兄公孙灶也只留下小部分,退还了大部分。北郭子车则是将景公封赏的封邑照单全收。
从此,公孙灶兄弟很受景公器重。尤其是公孙虿。景公认为,他主动向晏婴学习,与贤人为友,又有雅量器度,谦让有礼,于是引为上宾。
晋国。
晋楚议和之后,晋国不必再分心去组织讨伐或会盟,安逸清静了不少。不过,老天不会让谁闲暇太久,没有战事,定会有些烦心事来搅动。
提起这事,赵武觉得头疼,不愿面对。于是,他派智盈去处置。这件事情的影响实在不好,可是国君有令又不得不做。不想还好,想来就觉得烦躁。跟悼公八年九合诸侯的感觉差不多。只是那时是疲于奔命,身累。这件事情却是心中十万个不乐意,偏偏还要应付,心累。
此时,赵武正在公署批阅公文。闲暇抬眼看看窗外,有些意兴阑珊,提不起劲。
“智将军求见。”侍卫前来通报。
“请他进来。”赵武有些兴奋又有些无奈。兴奋的是,既然来复命就表示此事要完结了。无奈的是,还是要面对此事,无法逃避。
一会儿功夫,智盈便出现在面前。风尘仆仆,显然刚从外地赶回。
赵武赶紧吩咐道:“坐下歇息再说。”
“多谢执政大人。”智盈坐下,端起侍卫送上的茶水,“咕咚咕咚”一饮而尽。
看样子,智盈应是一路奔袭快马加鞭赶回来的。看他面庞仍显稚嫩,这两年进步倒是不少。赵武有心栽培他,特意指派许多外事活动由他监督。
“盈失礼了。”缓过来之后,智盈意识到吃相难看,开口道歉,脸还微微有些红。
“不碍事。你是为政事奔忙太过辛劳,偶失礼仪,不足为挂。”赵武宽慰道。
“谢执政大人宽宥。”智盈松了口气,清清嗓子道:“属下这就给执政大人禀报此次诸侯会盟的详情。”
赵武点头,示意智盈说下去。
诸侯会盟代表一国意志,照理不是君主就是执政亲自前往。为何此次会盟只派了身为下军佐的智盈前去?
从前会盟,要么就是讨伐不义,要么就是协调诸侯国的内部矛盾,多少都与用兵有关。这一次则不同,会盟的目的是——征用诸侯的免费劳力,替杞国修筑宫城。
杞国,一个几乎没有存在感的国家,为何要替它筑城?
先了解杞国的历史,才能更好的理解诸侯国的态度。
杞国的历史绵延一千五百多年,从夏朝一直存续到战国时代。与同为姒姓封国的缯国为邻,国君皆为大禹后裔。
夏朝灭亡后,商汤将夏王室姒姓的一些遗族迁到杞国。之后,因国小势弱,杞国数度被废,时存时亡。
武王灭商后,四处寻找夏禹的后裔。终于找到东楼公,便将他封到杞地,延续杞国国祚,主管对夏朝君主的祭祀。
杞国国祚虽长,一直受制于疆域狭小,国力微弱,数度迁移。随着各诸侯国的崛起,生存空间进一步被挤压,一度只能到邾国附近避难,杞成公在位时,迁国缘陵。此次是从缘陵迁到淳于,所以要重新修筑宫城。
按理说,区区小国,不至于请得动晋国,更遑论联合诸侯国为它筑城。为什么它竟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