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这个司马侯，并非出身世家大族，而今也只位居大夫，却是朝中不可多得的贤人能者。叔向被任命为平公的太傅，还是他向悼公推荐的。

说起他对叔向的引见，还有一段佳话。

悼公即位后，扶植公室，启用大批弱族良才。一时之间，内政稳定，诸侯顺服，颇为自得。

有一日，悼公登台远眺，感慨道：“乐矣。”

司马侯却笑而不语。

悼公问：“大夫为何发笑。”

司马侯道：“临下之乐则乐矣，德义之乐则未有。”

悼公问：“何为德义？”

司马侯娓娓而谈，“卿大夫日日在君主身侧，以其善行作为效法的榜样，以其恶行引以为戒。日深年久，耳濡目染，成就国君之德。”

悼公又问：“如要寻觅一位良士贤人辅佐太子，何人可胜任？”

司马侯说道：“叔向可以。”

悼公很诧异，没料到他会举荐羊舌氏的老二，于是问道：“为何是叔向？他有何德何能？”

司马侯夸赞道：“其人习于典籍，志虑忠纯，德行兼备，堪为表率。”

听到司马侯这番赞赏，悼公立马召见叔向。君臣相谈甚欢，很快，叔向就被任命为太子太傅。

“正是。”智盈点头说道：“司马大夫说，‘专则速及祸患，侈将以其力毙’，说是高氏之难接近了。”

“齐文公之子，齐成公的弟弟——公子高为高氏远祖，高邑为其封地，其子孙以其封邑为姓，后世以高为氏。”韩起侃侃而谈，“之后公子高之孙高傒与公子小白相善，小白归国继位为齐桓公，高傒居首功。桓公命其为上卿，以功赐卢邑。”

“高氏与国氏并称‘齐国二守’。”赵武接过话题，继续道：“所谓‘二守’，乃是周天子亲封，命二氏辅佐吕氏为政，世代轮流辅佐齐国公室决策大事。其地位在齐国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

“‘二守’与齐国公室的矛盾似乎也在激化当中。”智盈说道：“从前，庆封的父亲庆克与灵公的母亲有染，高氏、鲍氏、国氏都被牵连。高无咎被驱，其子高弱竟率卢地叛齐。”

“那是齐君昏聩。”韩起摇头道：“不问清事件真相就任意处罚，高氏是被逼据守封邑谋反。国佐杀庆克，灵公不得已，只得与高氏、国氏讲和。”

“高氏还算好，国氏才是损失惨重——国佐被灵公派人刺死。”赵武替国佐不值，“‘鞌之战’，齐国战败，国佐据理力争，我国勉强同意讲和；‘鄢陵之战’，国佐与高无咎率师助我国伐楚；齐国助我国伐郑，均是高氏、国氏率兵前往，‘二守’实是有大功于齐国啊。”

“良臣不遇明君，可谓明珠暗投。一腔热忱，不过招人嫉恨而已。苦口婆心的劝谏，付之东流不算，反倒殃及性命，实在不值。”韩起也替二氏惋惜，无奈的意味更重。

“崔、庆已走，鲍、田、‘二惠’正得势。高氏还不吸取教训，一味专横，只怕司马大夫的顾虑成真，高氏又被削弱了。”提到高氏，赵武也有无限感慨。

绵延二百多年的大家族，历经多位性格行事风格迥异的国君、形形色色的外战内讧，能够生存下来已属不易。子孙后代不戒骄戒躁，谨言慎行，很容易便会断送百年基业，悔之不及。

“成败——取决于他们的造化。”智盈轻轻说道。

骄横似乎是所有世族大家后代的通病，国氏、高氏也未能免俗。有周天子的授命，高高在上，必定遭猜忌。不管是主动招惹还是被动为人陷害，总有难以逆料的事件发生，有时候还不由自主。

智盈出身大族，依靠伯父的支撑慢慢缓过来。说到命运前程，世事难料，不敢想太多，否则便无法迈步了。

“司马侯向来料事如神，相信不会看走眼。”韩起又问道：“国君派他去往鲁国，要求鲁国退还从前侵占杞国的土地，不知结果如何？”杞国跟鲁国毗邻，鲁国曾侵占过杞国的土地。这次诸侯会盟给杞国筑城，杞国借机把新仇旧怨一并清算，于是平公派司马侯去鲁国商谈此事。

“只还了一部分。”赵武不紧不慢的说道：“夫人还非常不满意，在君主面前抱怨司马侯办事不力。”夫人是指平公的母亲，她是杞国国君的妹妹，自然替本国抱不平。

“我也听说了。”最近，智盈跟司马侯走得很近，对此事非常了解。“君主还把夫人的话转告司马大夫。”

“司马大夫如何应答？”韩起的兴趣被勾了起来。

这是国君母亲亲自发难，没有伶牙俐齿恐怕很难自圆其说。杞国国力积弱多年，好容易攀上晋国这个豪门大家。趁着妹妹说得上话，外甥为国君，千载难逢的机会，有仇报仇，有冤伸冤，恨不能把从前受的冤屈全数讨回来。结果，却只讨了一部分，生气也是有道理的。

“虞国、虢国、焦国、滑国、霍国、杨国、韩国、魏国，都是姬姓，正因为吞并这些小国，我国才有了今日的疆域和影响。若非侵小，如何成大？武公、献公以来，我国兼并了许多国家。领地扩大，国力增强，才有文公时的中原争霸。”

“霸主的名声，靠的是盟国的拥护供奉成就。杞国是夏朝的后代，接近东夷。鲁国是周公的后代，与我国同为姬姓，世代与我国和睦。把杞国封给鲁国都是可行的，其存在对我国而言可说是可有可无。”

“鲁国则不同。国库无一月不受鲁贡。鲁国侍奉晋国，贡赋不断，珍宝器具按时即达，公卿大夫朝见聘问频繁，史官记载从未中断。鲁国愿意退还部分土地已属不易，何必一定要逼迫他们全部退让？”

“给鲁国留存一定的余地，鲁国必定感激，今后定会一如既往的全力支持我国。何必一定要损害对我国忠心的鲁国去增强于我无益的杞国？如果先君有知，请让夫人亲自前去达成心愿吧，何必用老臣？”

复述完司马侯的话，智盈总结道：“大夫言之有理滴水不漏，君主也认可，不再提及此事。”司马侯的表现的确出彩，智盈深以为然。在他看来，夫人有些小人得志仗势欺人。

“说得好。”韩起也十分赞同，“号令诸侯盟会筑城已经失了人心，还要清算鲁国和杞国的旧账，实在有些过了。邻国之间多少都有龃龉，哪能逐个分辨是非对错？如果要鲁国归还侵占杞国的全部领土，齐、莒、鲁、鄫之间的帐又要怎么算？”

诸侯国之间，但凡相邻国家都有不同程度的领土纷争。如同当今世界，日俄围绕北方四岛，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真伪难辨。

“正是。”赵武也连连点头，“兄弟之国不怜恤，反而为了小小杞国强出头，如果听任发展，诸侯背弃就不远了。幸好司马大夫清醒明智，否则影响更恶劣。”

“弭兵一年有余，看似平静，实则不然。除了我国盟会筑城之外，楚国也发生了不少事情。”智盈说道。

“参与会盟的楚国令尹屈建过世不久，楚王很快也病逝。楚国新君继位，万事待兴。”赵武说道。

得知屈建过世，赵武还派人聘问楚国为其吊丧。回想两国会盟的诸多不快，仿佛还在昨日，斯人已走，恩怨随风。两人毕竟一场朋友，送他一程也是情谊所在。

“得知楚王薨逝，鲁宋两国国君都在聘问楚国的路途中。宋国掉头回去，鲁国则继续前行。鲁国此举本是为了表示对楚的一片诚意，谁知去了之后反而受到刁难，真是——”韩起摇摇头，对这个蛮荆真是无可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