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道何在?”子皮盯着伯有,大声说道:“你傲慢无礼,嗜酒成性,不理政务,一意孤行,诸侯拜见都敢怠慢拖沓,有何立场喊冤叫屈?”
“既说是兄弟一场,为何要厚此薄彼?”伯有不服,“我不仁,子皙何曾有义?他纵火之时,可曾顾及兄弟情义?此刻我在下,你们高高在上,连平视说话的机会都不给我,我如何心服口服?”
“好,就让你服气——”子皮大声吩咐守城将士,“把城门打开!”
这时,国氏、丰氏、印氏的人马陆续赶来。城门已开,伯有等人被团团包围。
“子产,你来得正好。”伯有对姗姗迟来的子产说道:“你来评评理,子皙放火烧我的宅院,杀害我的家人在先,为何没有受到丁点惩罚?我却被逼流亡在外,家破人亡?”
“你可曾反省,为何会走到今日这步田地?”子产不紧不慢的问道。
“是,我知道我有错,”伯有的神情变得沮丧,“可是......难道就没有机会重来一次吗?”
“曾经给过机会给你。”子皮说道:“不是曾经去你府上结过盟?可是你不以为然,很快故态复萌。如何拯救你,我的兄弟?”
“可是——”伯有渐渐不耐,“为何所有的指责都是针对我的?难道他——”他指向子皙,“他一点错也没有?第一次是他攻击我未遂,第二次他终于得手。成王败寇,是吗?因为他赢了,所以他就是对的,我输了,所以我便千般不是?”
“如果你非要这样认为,没人可以救得了你。”子产仍是一脸淡定,“第一次差点被攻击,你为何不及时反省,不思收敛谦退,反而步步逼紧?筑室饮酒,夜夜莺歌燕舞,半醉半醒,晨昏颠倒,不专职事。你扪心自问,可曾对得起自己肩负的职责?”
“我有错,为何子皙不一并被驱逐出境?为了公平起见,从此我再不踏入国境一步,子皙也跟我一道离开。否则......我不服。”伯有怒了,所有人都把矛头指向他,没有一个人指责子皙,这是多么严重的偏袒!
“公平?”子皙也非省心的主,人多势众,己方又占据上风,他气焰高涨,大叫道:“跟戴罪之人平视相谈,我们已自降身份,对你已是仁至义尽,还想怎样?”
“身份?不过是仗势欺人的小人罢了!”伯有恨恨道:“趁夜偷袭我,要不是我毫无防备,鹿死谁手还不知,哼!”
“好,今日众兄弟都在,咱们二人就决出胜负,如何?”子皙毫不示弱,自恃族大人多,自己又一身武艺,向来不甘人下。
“好!”伯有想了想,问道:“众家兄弟如要选择站队的,不如现在就定下来。”他看向子皮,“当国以为如何?”
“既是你二人约定,旁人不便插手,我选择置身事外。”子皮淡淡的回应。
当日,子皮已当众宣布,伯有无礼在先,罪责在他,绝不可能更改立场,站在他一边。照理应该全力援助子皙,可是子晳说要单独挑战,他何苦把事情复杂化?所以,中立是最明智的选择。
“子产可要助我?”伯有又问。
“子产不如助我。”子皙朝伯有冷笑,之后又转向子产,“谁胜谁负已是一目了然,聪明人自然知道如何取舍。”
伯有对子产满怀希冀,他的询问是诚意满满的。在他看来,子产既然去往他府上收拾善后,应该是站在他一边。尽管刚才子产对他厉声指责,但他仍不死心。子皮不助,子产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子产替伯有善后,于子晳而言,子产是选择了站在伯有一方,顺理成章便成了他的敌人。他对子产本是满怀敌意,无奈有盟誓在先,只得暂时压抑。伯有逼子产选择,子晳迫不及待的出声,其实是想警告子产——不要犯糊涂,伯有是不可能赢的。
“本是兄弟一场,何苦手足相残——”子产仰天长叹一声之后道:“吾从天所与。”
“好!”伯有大喝一声,铿锵有力,底气十足,“既然无人相助,闲杂人等全部闪开,冤家结仇冤家解!”
众人马上四散开来,给两人让出一条道来。
子皙也不甘示弱,喝令随从侍卫走开,他站到驷氏家族队列的第一位,执戈而立,气势勃发。
双方在城内展开激烈的追逐,你追我赶,互不相让,一会驷氏占上风,一会良氏略胜一筹。伯有胸口怒气汹涌,他主动出击,三下两下就把自恃武功高强的子皙逼得连连后退。子晳一看不对,仓皇逃窜。子上看到子皙不敌,马上过来支援。二对一,伯有渐渐落了下风,只能暂时后退。最后招架不住,只得拔腿就跑。
情势紧急,顾不得观察方向,伯有竟跑进贩卖宰杀群羊的羊肆。眼见路越走越窄,正是眼前无路想回头,谁知一回头,驷氏的大队人马已经赶了过来。他们将伯有团团围住,个个眼露凶光,恨不得将他一口吞下。
“看你还能跑到哪儿?”匆匆赶到的子皙气喘吁吁。
“你们是仗势欺人!”伯有的脸上泛起奇异冷酷的笑,“你们所有人,包括子皮,子产,欺负我良氏人少力微,极力偏袒。驷氏、罕氏、丰氏,你们三家最亲,族大人多,合伙对付我。说我傲慢霸道,哈哈,其实你们——”
“死到临头竟敢发笑?”子皙扬起剑,抵住伯有的喉咙。
“拿开——”伯有用力一挥,剑身在他手臂划出一条长长的口子,鲜血喷涌。他不以为意,冷冷说道:“哪个不霸道,哪个不凶悍,你们一个个的,谁敢说自己谦和大度?兄弟间的残杀还少吗?如果个个知礼守法,何来如此多的内讧?哼——”
他呼吸粗重,继续道:“胜利者踩着失败者的鲜血,瓜分他们的财富封邑家室。后继者又将他们扳倒,坐享他们从前一次战斗中收获的果实。难道这样就能证明,他们比前一任胜利者更正义?”
喘息一阵,他指向子皙,眼睛里盛满鄙夷,“你——绝不会有好下场!我凶恶,你刚愎,我无礼,你险恶。我们既然能结下仇怨,恰恰说明旗鼓相当。你并不是无辜的小绵羊,在你点燃那把火的时候,你就成了刽子手,理应天诛地灭!”
“啊——”子皙再也听不下去,大吼一声,一剑封喉,结束了伯有的性命。
伯有既倒,良氏的余党族人作鸟兽散,纷纷逃窜。
驷氏在这场决斗中取得了胜利,伯有之乱总算完全了结。不用再担惊受怕,是否还有余波。此刻,郑国的局势才算稳定下来。
正如伯有死前所说,“七穆”的兄弟,除了游氏的宗主游吉在他国聘问之外,其余人如此迅速的达成协议,将枪口一致对准伯有,实在是有所偏袒。毕竟,子皙已对伯有造成实质性的伤害,他却安然无恙。
无奈五个手指有长短,兄弟也有亲疏远近。在郑国政坛,驷氏出过多位卿士,良氏却少得多。最最关键的是,罕氏出了多位当国,现今的当国子皮也来自罕氏。他们与驷氏关系匪浅,两族加起来,在郑国的权势最为显赫。自家人被刁难,怎能不首先袒护?
子皙只是大夫,伯有却是执政卿士,伯有的地位比子晳高许多,照理应该占据优势。不幸的是,子晳所在的家族强大,所以他能借助家族势力凌驾在伯有之上。正所谓,仗“势”欺人,说的就是子皙。
当然,伯有死得也不冤。跟“西宫之乱”、“纯门用兵”被杀的卿士一样,他们败在同一个地方——得势时作威作福,积怨太深,触犯众怒,以至于落难时众叛亲离,孤立无援。
每个失势落魄的权贵子弟都认为自己是无辜可怜的,因为同样作死的人此时还能盛气凌人。殊不知,有一天,这个脚踩他脊背的人也会被清算,只是已经他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