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吉平关大安,闲时做铃铛一只,曲谱一首。本欲赠甄甄,却拔营向漠北散关,此行艰难,有恐遗失,留于此地,大捷来取。”
甄一宁看到最后那一封时,手指一颤,捏着信封再也忍不住,一滴泪落下来。
水渍在发黄的纸张上浸润开,她慌忙去擦,生怕把字迹污了。
等定下神,她才敢继续往下翻,这一翻,却找到了那张琴谱。
甄一宁闭着眼睛,试着将这曲谱的拍子打出来,没打几拍,面色骤然变得煞白。
在谢慕景碑前,她喝醉那夜遇到的鬼,所赋的最后一首琴曲,便是这首。
更重要的是,几乎与琴声同时响起的,还有那鬼的面貌和沙哑的嗓音——
“甄甄,此曲名为《贺新郎》,乃我生前新作。”
这曲中意境欢喜,似在庆喜事。
除了东央宫的井底鬼,还有哪只鬼,那么早时就知道她要办婚宴?
谢慕景的魂魄一袭白衣。
那鬼亦是。
那鬼披头散发,骨瘦如柴,那日抱琴而来的谢慕景魂魄亦然。
甄一宁不敢深想,张开五指,轻轻捂住眼睛。
若真是他。
为何不敢相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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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宁公主府的一场喜事,给全京都的人,都添了津津乐道的话题。
宫中亦是。
白衣乌发的鬼倚坐在东央宫槐树下,静静听着过往宫女的议论。
“那驸马爷高大又英俊,世上哪里还找的出第二个人跟公主这么般配啊。”
“十里红锦,那场面之盛大,听说帝后之礼也就如此了。”
“嘘,小声点,你不要命了!”
“嘻嘻,怕什么,不过小时候,长宁公主就跟谢将军玩那么好,我们都以为……谁知道唉。”
“正所谓世事难料,那长公主以前还跟陛下关系很好呢,这不也算是殊途同归。”
长发遮住鬼的眼睛。
他放任自己沐浴阳光之下,自虐一般,听着皮肤“滋滋”的冒烟声。
蚀骨之痛,也不及心脏的绞痛。
他缓缓捂住心脏,微弱又艰难的喘息。
那两个小宫女像是今日对东央宫情有独钟,就在墙外面,边剪花枝边聊天,不走了。
可她们绕过长公主的话题,迟迟不继续,鬼忍不住想听更多。
她们果真又说起来,不过话题一转,却轻叹口气。
“其实长公主殿下跟齐将军,还是挺般配啊。”
“只可惜,唉……”
“走吧走吧。”
这两个宫女,居然就此没说完走了!
那白衣鬼恨不得穿墙问过,逼问她们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垂下眼眸,轻叹一瞬,支起身体开井口,传送去了公主府去。
就看一眼。
看一眼确保她平安无虞,就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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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一宁立在长公主府,展开从宫里传出的密信。
确保那两个宫女,已经把消息传出去了,才微微一笑。
公主府里依然是张灯结彩的样子,像是刚办完一场盛大的婚礼。
任由谁都看不出来,长公主迎进来的,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张只刻了姓名的牌位。
如此惊世骇俗的举动,也只有这位能入后世史册的长宁长公主,干的出来了。
那鬼被阵法从井口拉扯进长公主起居室时,看到的便是这一幕——
甄一宁将一张牌位供奉在拔步床正对面,上边整齐写着“谢慕景”几个字。
饶是鬼再镇定,也忍不住了,轻咳一声,神色古怪:“长公主这是在做何?”
“您该同驸马安居乐道,何必还将已故之人的牌位供奉在寝殿。”
甄一宁看他一眼,似笑非笑:“没事,驸马不在意。”
可是牌位犹如鬼的眼线,他能透过这木牌看见屋子里所发生的一丝一毫啊!
鬼心下别扭又难受,沙哑的嗓子,试图继续劝她,没想到更会心一击的,还在后边。
他听见她满不在乎地开口:“而且,我要随驸马去漠北边关了。”
他险些站不住,猛地抬头。
“我问你最后一次呀,你真不知道谢慕景的魂魄在何处吗?”
鬼浑身一震,终究还是摇摇头:“不知,或许已经真的没了。”
甄一宁轻轻笑了一声:“是吗?那我就去漠北找找看吧,或许找不到,以后就定居那边,慢慢找一辈子,总能找到的。”
鬼的心脏,重重地沉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