泓心：“除此之外，还有一点是必要的，适当放低自己。”

“诶？”

“如果徐大人始终待在州丞的职位上，日复一日地批阅公文，目光所及不过官吏阶层。”

“这点我明白。”小楣感觉对上了泓心的电波。

“父亲周游各地，深入考察穷苦百姓的生活，才知人间疾苦。”

“但是...”楣有些心灰意冷。

“听说在你们村发生的事后，我忽然觉得...父亲这么做，不值得。他的付出和回报不成正比...”

泓心想起万秋尘的理论，那个她可以反驳却无法倾覆的理念，也许此时它可以解答小楣的迷惘。

“小楣，世间的一切都是均衡的，只是在时间层面存在着提前和延后。我们村中有很多人仇视当官的，你知道是为什么嘛？”

“因为...父亲的措施影响了村中有权势的人的利益？”

泓心笑着摇了摇头。

“恰恰相反，包括我爹在内的大部分有点小权的人，巴不得徐大人常驻村中。”

“嗷~我明白了！”小楣眼睛一亮。

“他们可以用官府的钱公饱私囊！”

“喂喂~不要太天真了，他们哪来的胆子？我爹拿着官府给的钱，可是一分都不敢多花，生怕被上面怪罪。”

“那我就不太懂了。”

“因为呐，官府的莅临相当于一份公信力，在我们那穷乡僻壤，没有什么乡土文化带来的凝聚力，拧成一股绳的力量远不如一盘散沙带来的反作用力，村长的头衔往往只是一个空名；相反，越是穷苦的人，越是反感徐大人；一方面，他将自己生活的苦痛艰难全部归柩为当权者的不作为；另一方面，他们又觉得徐大人为他们制定的规矩忤逆了自由散漫的天性，反而对此一再践踏。”

“他们不是自己在害自己忙，明明父亲制定的那么正...”小楣忽然明白泓心想要表达什么。

“你的意思是...”

泓心：“没错，之所以要制定这些条条框框，并不是为了将人完全束缚于此，而是告诉他们行为的准则和底线，超出某条界限后，适当的惩戒会强迫他们悬崖勒马；所以小楣，规矩是必要的。”

“但是...那些异样的眼神...”

“那些眼神会消失，但规矩不会消失。”泓心拍了拍小楣的肩。

“法律和道德是约束社会行为最具公信力的两条准则，法律是死的，但道德却灵活多变，小楣，你要知道，徐大人面对的百姓和你有很大不同，只有将法的理念灌入他们脑中，只有先树立规矩，再谈道德。治民是个循渐进的过程，不能一蹴而就。”

她看向楣，那张稚嫩的面庞上写着未来的无限可能，泓心隐隐感觉到，楣将来会毫无疑问地超越徐大人，做出惊天动地的壮举。

但在此之前，她应学着如何成熟。

“你还不够成熟。”泓心一语中的。

“有么？”楣低着头，“我感觉自己蛮成熟的，在同龄人还在玩泥巴的时候，我就已经能懂得那些人的眼色，了解国家政策，明白父亲体恤人民的意味...”

“你是了解了很多，但我从你身上，只感觉出一种戾气，仿佛与生俱来自恃清高，自以为不会同流合污就不与人为伍的傲慢，以及为了不默守陈规而刻意特立独行的幼稚。小楣，所谓的成熟不是换上大人的衣服，也不是一味地模仿，你的阅历丰富，但那不是属于你的经历，说到底，你还只是看了社会的表象，如果将徐大人的事业交由你来解决，你又能有几分把握？”

“我...”楣回忆徐秉曾做过的每一件事，父亲总爱在事后和她总结，她能了解父亲说的每一句话，但...

“如果真的是我，又该如何面对繁多的突发情况呢？”

“我做不到。”楣喃喃。“我和父亲还有很远的距离。”

“所以嘛~”泓心摸了摸小楣的头。“放下心里的敌意和距离感，路还长着呢，你以后可是要继承徐大人的事业。”

小楣看着泓心，顿感醍醐灌顶，豁然开朗，明明泓心看起来并没有比她大多少，又是小村庄普通人家出身，为什么会看得如此通透。

“诶...话说你是怎么做到...怎么了解这么多的？”

“嘛，毕竟我也弑...是一个成年人嘛，哈哈~”泓心尴尬地笑了笑，庆幸自己没有说漏了嘴。

关于自己的过去，就暂时搁置吧，神明、宗教、轮回，反正无人知道我的过往，只要不再提及就好。

然而，泓心从未想到事情会以那样的方式暴露。

小楣又淘气了，泓心听说她和徐大人大吵一架被关禁闭后，虽然嘴上还在说她活该，但心里还是很担心，自然负责了每日为小楣送饭的工作。

那日午后，她听见有人进屋的声音，便想上前迎接，不曾想遇见衣冠不整的冉夫人疲倦地从书房走出，见到她时，表情很不自然。

进门的姑娘亭亭玉立，虽不是名门望族，但与冉夫人谈笑风生十分融洽，泓心似乎从她身上看见了自己当初的影子。

不过，她的注意力还是集中在书房半掩的门上，为何冉夫人的眼神有些奇怪甚至...鬼鬼祟祟的。

听冉夫人说徐大人今日有公务出差了，她会不会趁机动了歪心思？书房收纳着数以万计的官方公文，全是机密，冉夫人该不会...

“想什么呢？”她责备自己过于旺盛的想象力。“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吧。”

但是她越想越不对劲，实在按捺不住自己的好奇心，悄悄溜进了书房。

未曾想，徐秉哪里都没有去，就安安静静地睡在书房的小床上。

冉夫人为什么要撒谎？泓心思忖片刻，决定叫醒徐大人一探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