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周,律所难得没什么重要案子,日常工作完成后,终于有一个空闲的周末。查查天气,又是个明媚的好晴天,江沅算了算,好像很久都没有去城西的福利院了。
最初是因为一次大学的志愿者活动,她被分配到活动室,领着一位腿部萎缩的小女孩扶着栏杆走路。小孩腼腆又真诚,把眼睛笑成弯月,甜甜地向她道谢。
于是就有了第二次,再后来好像就成为一种习惯了。
“叮——”
江沅看了眼手机,弹出了条消息。
【芋头:周末天气不错。】
……
已经修炼成周昱语十级专家的江沅从善如流:
【汤圆:有什么出行计划吗?没有的话,要不要跟我一起去城西的福利院呀。我好久都没去看小朋友们了。】
【芋头:好,那我来接你。】
【汤圆:那明天九点出发?】
【芋头:嗯。】
【汤圆:不准再提早一两个小时到了啊!】
【芋头:嗯。】
【汤圆:如果让我发现还是早到了,我做的三明治就没你的份了噢!】
【芋头:好。】
芋头,全称周昱大木头。
江沅看着微信备注,觉得之前想出这个称呼的自己真是个小天才。
周六醒来的时候,看着床头小闹钟上的日期才后知后觉今天是平安夜了。在大学的时候,每次圣诞节都会特别热闹。大学城里早早挂好的雪花、铃铛装饰,社团、班级同学互相送的礼品贺卡。不知道从哪一年开始,流行起平安夜吃苹果。
图个平平安安,也是来年最大的心愿了。
江沅快速洗漱完后直奔厨房,一边煎面包片一边思索,家里没有苹果了,今天总归要吃一个的。小时候一直馋电视里的苹果派,有空的话晚上犒劳自己做一个吧。
沾上蛋液的面包片金黄香甜,夹上火腿蔬菜西红柿和一小片芝士,简单的三明治就做好了。江沅把它们整齐地码在餐盒里,顺手给周昱发微信。
【汤圆:我准备好啦.jpg】
【芋头:我在楼下了。】
江沅没有马上回复,她看着对话框上“正在输入中……”断断续续,有点好奇他斟酌了这么久到底要发什么。
一张瞪着圆溜溜大眼睛的小猫咪探头探脑的表情包出现了。
【芋头:等投食ing】
啊啊啊啊啊啊啊,干嘛学我讲话!
江沅快速敲字。
【汤圆:只在等早饭?】
去福利院的路上,江沅跟周昱讲了她在这里当志愿者的日子。福利院的小孩,大多是被遗弃或者是被拐卖解救的孩子。现在福利院的物质条件提高了不少,特别是这几年,随着捐款人数增加,设施愈加齐全。
所以对于他们而言,最重要的是陪伴。对于还没有到上学年龄的幼儿,无法外出的院内生活是枯燥乏味的。每次去看望他们,能让他们开心一点点,都很有意义。
可惜圣诞节没有提前给他们准备什么礼物,如果做点苹果派就好了。江沅小声道:“我小时候特别希望能在圣诞节吃到刚出炉的苹果派,一碰就掉渣的酥皮和热腾腾的苹果馅,想想就好幸福哦。”
一进福利院的大门,在室外自由活动的几个小孩就欢欢喜喜地围过来。
“小沅姐姐来啦!!!”
“汤圆姐姐这次给我们做蛋糕吗!”
一个古灵精怪的红衣小女孩抓了抓江沅的衣服,示意她弯下腰听她讲话。
“小沅姐姐,这是不是你男朋友呀?”
“!!小屁孩从哪里学来的。是不是我很久没来,你就可以这样开姐姐玩笑了呀!”江沅佯装生气,把脸鼓得圆圆的,伸手就要揪耳朵。
“噢!那这个叔叔也是来跟我们玩的吗?”
“噗。”江沅扭头看周昱,重复了一遍,“那周叔叔跟我们一起玩吗?”
周昱故意沉下脸:“今天都不用学习吗?”
小麻雀们叽叽喳喳地散开,就剩他们俩站在中间。
“周叔叔,我今天不想学习就想玩,你要不要陪我呀?”
周昱晒着暖乎乎的阳光,弯了弯唇角:“当然。”
小麻雀们散得快,来得也快。
大概知道这位叔叔是个纸老虎,几个小男孩缠着他想玩老鹰抓小鸡。有个小胖子喘着气说:“小沅姐姐之前陪我们玩的时候还摔倒了,后来都不敢找小沅姐姐玩了。”
“是啊是啊,那次好严重啊,救护车都来了。”
周昱蹙眉道:“什么时候的事情?”
“我四岁半的时候!”
“笨蛋,这样说叔叔怎么听得懂。应该说三年前呀!”
江沅带着小姑娘玩滑梯,远远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大声喊道:“没有那么严重!小熊你别吓唬叔叔!”
小熊拽着周昱跑过来,像个小大人一样叉腰:“我才没有乱说!菲菲也看到了!”
周昱沉默地注视着她,江沅揉了揉头发,无可奈何道:“好啦,小熊没有乱说。是姐姐不想让这位大哥哥担心嘛。”
午餐时间很快就到了,小朋友开开心心地往食堂走。江沅这才有空拉住周昱,带他到了间无人的游戏屋。
“其实我不大想讲这件事啦,我现在身体很好没有再昏倒过了。”江沅搂了一只毛绒绒的玩偶在怀里。
“没事,有些事不想说可以不说的。”
“但是,”江沅打断他,“我还是想告诉你。之前我不想说,是因为这些事情一般人听起来都觉得很可怜,我不希望别人带着这样的滤镜看我。”
“可是,我知道,你不会。”
“这么长时间……我是不是都没有提过我的爸爸。”
在商定姜浅浅的方案时的争吵,江沅对于家暴的过度反应,周昱察觉到,每次同事聊天谈及父亲,江沅也会默默绕开。
“对。”
“他曾经是位工人,收入不高但是踏实能干。我妈妈就是爱他老实本分,我也有过很幸福的童年。周末能牵着爸爸妈妈的手去公园散步,爸爸把我举到肩膀上,让我去碰树枝上萌发的新芽。”江沅扯了下嘴角,揉着玩偶的耳朵。
“后来,工地的三脚架塌了。”
“捡了条命回来,但是左腿粉碎性骨折太严重,无法继续原来的生活了。”
“他开始每天喝酒,家里永远散不去他的酒味儿,玻璃瓶喝空了就往地上砸。有一次我的脚踩到了碎玻璃,划了好大一个口子,妈妈忍不住劝他不要在家里乱丢瓶子了。”
“那一次,他动了手。”
“人真的是很奇怪的生物,他能拿着碎瓶子砸妈妈,清醒之后又会跪着求她原谅。说他自己是个废物了,求求我们不要离开他。妈妈一次又一次的心软,换来的是一次又一次的毒打。”
江沅的声音微微发颤,周昱起身走到她面前,挨着她坐下,沉默地递了一张纸。
“在我心里,他完全不是我的父亲了。他比电视里露着獠牙的怪物还可怕。他嫌我哭得太吵,经常把我的嘴用胶带粘住,锁在又黑又小的厕所。扇耳光已经是小事了,有一次用碎玻璃往我肚子上捅,现在疤都没有消失。”
她指指侧腰:“就是在这里。我当时好恨他,我看电视里说发生这种事,是可以报警的。法律可以保护我。可是报警之后呢,一口一个家庭矛盾,夫妻要互相体谅就搪塞过去了。”
“后来我知道,法律要看证据。我向同学借了dv藏在花盆里面,希望能拍下哪怕一次他家暴的事实。结果,就在那个冬天,他死了。”
江沅抹了抹眼角,眼神飘向窗外。
“因为酗酒,喝醉了掉进还没结冰的湖里。他就这样,轻而易举的,死了。”
“我好朋友曾劝过我,她说这是最好的结局了。世界上再也没有这个人来折磨我和妈妈了。但是我不甘心,我真的,好不甘心啊。就像准备了很久的一记重拳轻飘飘地打在棉花上,我希望他能忏悔,我希望他能向我和妈妈道歉。可是,我什么都没等到。”
江沅把身体压向大腿,双手抱膝。
“关于那次,我在这里昏倒。是因为当时学业压力大,饮食有点不规律,早上匆匆赶来也没怎么好好吃早饭。慢性胃病发展成剧烈的胃痉挛,一下子疼晕了过去。”她的声音很闷。
“有个学期,我爸负责给我伙食费,他估计把大半拿去买酒了,剩下的钱也就只够一顿中饭。妈妈为了多赚点钱,每天出门很早。我不想给妈妈添麻烦,那个学期就没有吃过早饭,后来就经常胃疼了。”
周昱简直无法想象,平时总是带着笑、快快乐乐的小姑娘拥有怎样扭曲的童年。他侧身紧紧抱住了她,江沅终于泣不成声。
“这么多年,我,我做过无数个相同的梦。我希望法律能给家暴者最严厉的处罚。所以我看到浅浅姐抱着宝宝遭到陈志远的毒打,我瞬间回到了小时候。我当时发誓,一定要将陈志远绳之以法,让他忏悔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