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气氛尴尬,杨安玄朗声道:"此茶色碧清香,饮之微苦回甘,隐有禅意,好茶。”
郗恢展眉长笑道:“茶有禅意,贤侄说得好,慧远大师如果听到定然要引为知己。”
慧远大师是道安大师的弟子,净土宗的始祖,驻锡在庐山东林寺,在佛门中具有崇高的地位。
“数年前郗某前往东林寺拜见慧远大师,蒙大师不弃,以自制香茶款待。我与大师话茶论经,不觉达旦。”郗恢兴致盎然,手中麈尘连连甩动,笑道:"郗某记得大师曾云,茶有禅意在其中,与贤侄之言有异曲同工之妙。”
杨安玄谦声道:“小子何德何能,怎敢与慧远大师相提并论。”
“贤侄若是路过庐山,一定要去拜见慧远大师。大师心量广大、为人谦和,在东林寺外种了不少茶树,贤侄对茶颇有见地,定会与大师一见如故。”郗恢捋须开怀道。
杨安玄恭声应道:“若得机会,小子定要到东林寺向慧远大师讨教。”
时下无论是在东晋还是北朝诸国,佛教都十分兴盛,上至天子、王公大臣,下至市井百姓,佛教信众不可胜数。南方东晋地区的佛教,以庐山东林寺为中心,慧远大师是佛门领袖,若能得他青眼相加,自有说不出的好处。
杨佺期见郗恢神情愉悦,暗松了口气,刚才失言之错算是被玄儿搪塞过去了。
从袖中取出一卷书,杨佺期道:“杨某在洛阳数年,撰有《洛阳图》一册,记载了洛阳城的地理风俗,还请郗大人雅正。”
侍女将书册奉与郗恢,郗恢翻看了几页,笑道:“杨家以《尚书》传家,佺期不忘祖志,军旅之余还能撰书立说,令人生佩。”
杨佺期叹道:“杨家过江之后,先父与杨某皆不过四品,其余族人更是沦为下品,实乃杨家恨事。先父临终之时念念不忘叮嘱重振杨家声誉,杨某实是有愧先人。”
看着杨佺期满面戚容,郗恢劝慰道:“杨家过江稍晚,朝庭已然议定品阶,要想变动牵连甚广,佺期当徐徐图之。”
郗恢心知肚明,杨家虽是名门但过江太晚,而且姻亲的门阀过低,杨佺期的夫人是汝南袁氏,若是在东汉袁氏是赫赫有名的大家族,但在晋朝汝南袁氏一枝已经没落。加上杨家曾效力桓玄,被朝庭视为桓系,怎么可能让杨家升品。
杨佺期亦知此事甚难,父亲杨亮每隔几年便要向吏部奏疏申诉,希望能将杨家升品,可是直至身逝亦未能如愿。自己子续父业,坐镇洛阳,因功晋封龙骧将军,原以为再立些功劳便有希望让杨家升品,谁知兵败被贬,升品之事不知何日才有机会。
长叹一声,杨佺期低头饮茶,满口苦涩。
郗恢岔开话题道:“佺期就任新野太守,责任重大,有什么难处尽管说,我一定鼎力相助。”
“杨某这次能够脱困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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仗郗公相助,一定竭尽心力效劳。”杨佺期感激地道:“不过……”
杨佺期话语一顿,郗恢会意,笑道:“佺期有话尽管直说。”
“是”,杨佺期拱手道:“杨某听说会稽王属意王绪任新野太守,会不会因此恶了会稽王,牵累郗公。王绪前去洛阳宣旨时,语多讥讽不愤,杨某有些担心……”至于王绪招揽流民袭击一事,杨家人商议过,都认为闭口不谈为好。
郗恢笑道:“无妨,你就任新野太守是天子钦点,只要佺期忠心天子,会稽王焉能违逆天子。至于王绪之流,不过是阿谀奉迎的奸佞小人,郗某自会替你做主。”
杨佺期感激地道:“多谢郗公,请郗公转告天子,臣自当竭忠报效,鞠躬尽瘁。”
郗恢满意地笑道:“杨家七世名德,人才辈出,佺期坐镇新野,定能建功立业为天子所重。更何况家有三虎,重振家声指日可待,哈哈哈哈。”
杨佺期脸露微笑,道:“大人过誉了,明年定品犬子还望大人多加照应。”
明年便是三年一次的定品之年,身为雍州刺史的郗恢是朝庭推选的大中正,三个儿子若有谁能定为上品,对杨家来说是改变命运的良机。
郗恢甩动麈尘,对杨佺期的渴望不置可否。他虽然是大中正,但如今定品看得是家世,天子命贾弼之撰《十八州士族谱》,收藏于秘府,以此书作为区分士庶品阶、选官论人通婚的依据,杨家被认为是四品兵家子,要想脱颖而出几无可能。
不过,王朝尚有兴替,门阀亦有可能变更,当年的庾家现在不过徒有其名。想到这里,郗恢对着杨佺期身后的杨安玄三人笑道:“夫子曾问志于弟子,不知三位贤侄志向如何?”
虽然只是随意发问,但杨安远等人却不敢等闲视之,郗恢可是明年定品的大中正,一言决人浮沉,若能在他心目中留下印象,来年定品大有好处。
杨佺期放下茶碗,沉声道:“郗公有问,你们想好了再答。”
杨安远是大哥,先行拱手礼道:“大人,安远才疏学浅,唯知忠君报国、勤于王事,竭诚为大人效命,不堕家声。”
郗恢点点头,在心中给出“守成”的评语,微笑道:“杨家乃积德之门,贤侄为国尽忠,定能仿效先祖,光大门楣。”
杨安深迫不急待地慨然发声道:“天下不宁,安深愿率三千铁骑踏平北戎、收复河山,重整大晋河山。”
郗恢手中麈尘一摆,淡淡地道:“也罢,年少锐气可嘉。”
杨安玄留意着郗恢神情,大哥守成、二哥激进都说过了,郗恢面色平谈,显然皆不合心意。想来也是,身为刺史、中正官,这样的言语听得太多,晋人好清谈,要打动郗恢唯有出奇致胜。
略做沉吟,杨安玄开口道:“郗公,安玄愿学此茶,浮沉随意,苦甘随缘,但求馨香不变。”
郗恢一愣,品味片刻,纵声笑道:“妙哉斯言。”
注(1):东晋采用九品中正制选官,州推选大中正一人,再推举出郡中正,以家世、行状定品级,后完全以家世来定品级,故有“上品无寒门,下品无士族”之说。中正官三年一次对评议人物详记年藉各项、分别品第、加以评语,可对评议人物升品或降品,评定的品第称"乡品",与仕途密切相关。小中正襄助大中正审核后将评议结果呈交吏部,吏部依此进行官吏的升迁与罢黜。乡品高做官的起点对应也高,上中二品对应起家官(清官)六品,以此类推中中五品对应官职九品,而六品以下只能从佐吏(浊官)做起。
史书记载中关于定品年纪的记载,“傅畅,‘年未弱冠,甚有重名,以选入侍讲东宫’;谢琰,‘弱冠以贞干称,美风姿,……拜著作郎’;王洽,‘(王)导诸子中最知名,与荀羡俱有美称。弱冠,历散骑、中书郎’,因此笔者以为,正常定品应在二十弱冠后,像傅畅未弱冠即入侍讲东宫属于特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