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晚,就如风雨来临前最后的宁静,京中不知多少人彻夜无眠,绷着弦等待惊雷乍响的那一刻。
但直到天将破晓,风雨仍然未至,汹涌了一夜的暗潮暂缓了一阵,更加猛烈地朝将军府和严府涌去。
天光大亮时,伴着悠长的“吱呀”声,将军府厚重的府门徐徐开启,打破了局面。
在明里暗里无数双眼睛的注视下,两匹枣红骏马跨越而出,马背上的倩影红衣猎猎,似火在燃。
秦珘没有踏足过严府,但是人是鬼都退避三舍的“阴曹地府”,稍一留意就耳闻了。
可她从来不曾注意,严府离将军府这样近,近到她才扬鞭策马,就已看到了那座高宅。
没有任何余地了啊……也好。
秦珘直冲至严府前,一拽缰绳,高高扬起的马前蹄重重地踏在汉白玉台阶上,激起一圈浮尘。
在马蹄落地时,寒刃亦横在秦珘身侧,霎时间整条街道都笼罩在肃杀之中。
感受到四面八方的杀机,秦珘心知严府的“固若金汤”毫不掺假,别说硬闯,就是潜入都难。
她没有骗江容,不入虎穴,永远找不到严杭的破绽,无论严杭出于什么目的,严府她势必要进。
秦珘无视了凛凛的威胁,翻身下马,柳月见状跟着下马,持剑相护,冷肃的神情之下是胆战心惊。
她猜得到秦珘为何一夜未归,无力阻拦也不想阻拦,甚至软弱地在心底祈求过,想秦珘和江容远走高飞,哪怕一生背负着愧疚和仇恨,好过被泥潭吞没。
但在这一夜的最后,秦珘回来了,匆匆地留给她一个孤绝的背影,和一声再普通不过的“走了”。
她仓促跟上,便是眼前。
柳月不知昨夜发生了什么,令秦珘冲动至此,她能做的就是握紧剑柄,寸步不离。
“属下见过二小姐。”
剑拔弩张的气氛是被魏澜化解的,他一改往日的风格,穿了件暗红的劲装,周身的冷酷都褪色了些许,和冰雪消融似的,显露出点儿少年人的朝气。
魏澜挥手令人退下,惊讶难掩:“二小姐这是……”
“不敢劳烦首辅大人迎亲,我自己来了。”
饶是魏澜都蒙了,自己来?还能这样?
大人算无遗策,可没算到这一招啊!
魏澜半晌才组织好语言:“这不合规矩,后果恐二小姐承受不起,还请二小姐三思。”
“规矩?严杭不就是规矩?”秦珘讽刺地呵了声,“他要娶,我来了,青天白日,乾坤朗朗,没起任何乱子。”
“吉时未到,礼……”魏澜还要再劝,秦珘已经往里去了,那凛然的架势好像无所畏惧似的。
魏澜被迫闭嘴,神情立刻严肃起来,威胁的话亦阴沉可怖,却在发作之前犹豫了一瞬,要是闹起来不好收场……
须臾的功夫足够秦珘逼近了,在错身时,她侧头看向魏澜:“魏大人要动手?”
魏澜一时哑火,这怎么回?想还是不想?他懊恼于刚刚的迟疑,更有种往后深陷水深火热的郁闷。
一边当恶人,一边把人当祖宗供着,秦二小姐还不是个随便就能糊弄过去的草包……让他去打西梁他都不会这么怵!
“属下不敢。”
魏澜板着脸憋出这么一句来,这么难搞的活还是交给别人去办吧,万一被他搞砸了……
秦珘淡淡地多看了魏澜几眼,不等人带路就绕过影壁,领着柳月进了前院。
视线一下子开阔起来,入目不是世人口中的金砖玉瓦,富丽辉煌,而是秀丽如园林一角,既有江南的诗意,又有文人墨客的风情。
别说和“阴曹地府”不搭边了,光和严杭那个人就浑然不搭。
如果不是秦珘察觉得到满院肃杀,甚至怀疑进错了府邸。
秦珘忽然地想起个人,那个有着两面之缘的“晏夫人”,那样温柔的一个人,和这里再般配不过。
“您是……”
秦珘回神,只见前头迎上个穿着身偏暗的红锦金如意长袍,看上去已年过半百的男人,一张笑脸自带亲切。
“秦珘。”
男人愣了愣,了然地赔笑道:“小人糊涂,小人是严府的管家严安,见过二小姐。”
严安行过礼就自行站直了:“迎亲的时辰未到,还请二小姐回府等候,其余的事待礼毕再说不迟。”
“我既来了,这桩婚事就算过了。”
严安笑得更深了些:“大人的婚事容不得任何差池,二小姐想好了?”
他笑里藏刀的威胁让秦珘心头一凛,自进了严府,她浑身都是寒的,此刻更是出了一身冷汗,手脚都有些脱力了。
哪里想得好呢?若此来的路再长些,或许还有再想想的余地。
但那条路太短了,进严府的路也太平坦了,以至一眨眼就到了这,既然如此,就走到底吧。
“偏院在哪?”
严安不避讳地打量了秦珘片刻,又瞥了眼落在后头事不关己的魏澜,侧身让出路来:“二小姐请。”
听到这话的魏澜眼皮一跳,不可置信地睁大了眼,就这?这可是恶名远扬的严府!换个傻子来都得疑惑了!
再一看这满宅子由严安亲自布置出的喜庆,魏澜忍不住仰头望天,他就不该指望别人!
等大人回来……
也怪不得他们吧?就秦二小姐这样出人意外的,谁能招架住了?大人自己敢说不发愁?
自讨苦吃,图什么呢?
秦珘跟在严安身后,心里有种说不出的不畅快,她故意赶在严杭回来之前进府,为的就是先发制人。
但真如她所愿了,又哪都堵着口气,这里是严府啊……
说不清道不明的郁气在到了那座精致的偏院后烧得更盛了,秦珘有种被割裂的错觉,也比被百般刁难奚落更难堪。
严安适时道:“别的院落不是小人能做主的,若二小姐不满意这座宁园,可以去新房,或是去求大人。”
对上严安温和的笑脸,秦珘满腔质问都堵住了,严府的下人不都是颐指气使?还需这样绵里藏针?
而且也太像禄山了……
只是没有禄山圆滑。
但沾着禄山的影子就足够秦珘恍惚了,三年前,禄山跟随魏南回,从南禄山赶至西疆,为那场战争收了尾。
在她离开西疆时,禄山去送她,他苍老极了,只有笑脸经年不变,像是画上去的。
不知是愧疚还是人老心慈了,看着比她还难过,她走远了才听到一声“二小姐保重”。
她曾经厌恶禄山,后来生出些年少不知好歹的愧疚,在变故之后就只剩下恨了。
但柳月和她说,在她遍寻战场时,禄山总是在的。
也许是为别的事呢,可她终究没办法恨禄山恨到彻底了。
她再不承认,午夜梦回时,总有些画面逼着她面对——
在她迷失在战场无尽的惨状之中,和柳月举世无依时,远处那道佝偻的身影给了她唯一的安全感,让她没有跌进崩溃癫疯的地狱。
秦珘掐着指尖,无声妥协了,严安并不意外,道:“便是礼数不全,二小姐也是严府的少夫人了,往后严府就是二小姐的家。”
此话一出,柳月急红了眼,她正要发作,秦珘却已认下。
“既然如此,我要见沈念。”
严安一时没能反应过来,这是他的肺腑之言,但对秦珘而言再折辱不过。
他再想做些什么,也知大局为重,所以借着吐露真心的机会,也挑出事端来……
但眼前这位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真如外头所说变懦弱了?那怎么敢擅闯严府?
严安心里不解,面上也敛了笑意,正要借故拒绝就听秦珘道:“我的家,我的姐妹,不能见?”
“?!”
严安大为震惊,不等他缓口气,秦珘又质问道:“严管家亲口说的话,转眼就不认了?”
严安擦了擦脑门上的虚汗:“沈三小姐和大人并无关系,和二小姐算不上姐妹……”
好一个并无关系!秦珘冷下脸:“你是觉得我不敢闯过去?”
“……”
这哪是怯懦!分明是一步步试探出他们的底线后,有恃无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