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老师，我，我不会。”过了很久，于海突然抬起头说。

石音刚刚显现出的崇拜的眼神忽而凝固了，连同班上其他四十双眼睛里的眼神。

“不会吧，甲烷结构不是挺简单的吗……哎，我说嘛，他怎么可能一下子进步这么快的。”一旁的小鱼儿嘀咕道。

石音似乎并没有听见小鱼儿的话，她依然呆呆地看着站在讲台上的于海。她看见于海小心翼翼地拆开没有组装完的代表原子的红色小球，小心翼翼地把桌上的材料收拾好。

于海转身向讲台下面走去，走到过道上，从他同桌的身后穿过去，来到自己的座位上，悄无声息地坐下，悄无声息地重新翻开那本化学教科书，眉头紧锁，一会儿抬起头，一会儿低头看课本……

石音看到于海突然飞快地翻了起来，过了一会儿便停住了，他飞快地抓起一支笔，从那一大叠化学资料里面抽出一张草稿纸，刷刷刷的写了起来……

很快他又停住了，石音看到于海的眉头已经舒展开来。

“哎，音音，你看啥呀，徐老头在讲课呢。”

石音这才发现徐老头已经在讲评试卷了。

“他没给我们展示那个啥分子结构吗？”

“不是刚展示完吗，喏，不是还在讲桌上摆着吗。”

石音抬起头，看见一个硕大的正四边形的“甲烷”赫然挺立在徐老头的黑色的公文包上。

“我觉得他极可能会成为一个‘人物’。”石音神秘兮兮地对小鱼儿说。

“谁，徐老头？”此刻在发言的只有徐老头，全班四十一双眼睛的关注点都在徐老头上。

“什么呀，我是说于——海——。”石音轻悄悄地说，她不敢说地太大声。

“谁？”

“于——海——”

“你脑子抽抽了吧……哎呀，他不就这次考好了吗，你就认定他是个英雄了?你看他，甲烷这么简单的结构都不会……说真的，他理科水平都不如你呀，不足为惧，不足为惧。”

“不是，我是说他真的特别特别用功……”石音忍不住又把头转向右边，她看见他的眼睛正注视着黑板。于是，石音又顺着那双眼睛向黑板看过去，哦，老师在写板书。

石音突然想起自己从来不看老师写板书，这次她情不自禁认真看了起来。原来徐老头是边写边讲的，讲的东西和写的东西还不太一样！石音一直以为徐老头只是写板书，就算讲也只是把写的东西念一遍……在过去的两个月里，石音都是在快要下课的时候，急匆匆地把板书抄完就完事，而且，小鱼儿也是这么干的。但是，小鱼儿本来就理科好……

同学们羡慕与崇拜在那节化学课后渐渐地消退了。

除了石音。

因为她看到，于海不知从什么时候起，眼神突然变得坚定而又沉稳。他还是很认真，很努力。他的努力不仅仅在学习上，而是精确到了学习以外的每一个细节。从来没有哪个男生像他这样一丝不苟地整理自己的东西——石音注意到他买了个箱子，是那种透明的塑料箱子，可能是书太多的缘故吧，他把桌子上放不下的书都整整齐齐地送进了那只大箱子。其实班上很多人都有这种箱子，石音也有；但是大部分都是拿来装各种生活用品和零食，石音也是，有时上体育课，她脱了外套卷起来就塞进那只箱子里；只有他——满满的一箱书。这才高一呀，他为什么要给自己制造这么大的压力？别人的箱子里都是乱七八糟的，而且盖子从来不盖严，半开半盖；只有他的箱子，就如同一叠叠整整齐齐的砖块，一丝不苟地码在地上，仿佛有着不可侵犯的威严。

石音还注意到他的衣服，他的衣服不是很好看——单调的就如同他黑瘦的长相，基本上就全黑、全白、全灰。唯一彩色的是一件绿色的长袖，他穿着那件长袖晨跑时，是他唯一亮眼的时候。她曾有一次远远地听到他说：“我全身衣服鞋子加起来不到五十块。”

于是，石音开始怀疑他是不是家境不太好。

然而那天放学，她看到他坐上一小轿车的副驾驶上扬长而去；开车的是一个衣着华丽，黄棕色卷发的女人，想必是他的妈妈。

他家应该挺有钱的呀，石音心想。

奇怪的是，他虽然衣服不多，但他每天都会换一套衣服，这是他和其他男生的一个很大的不同点。

他这是一星期把全部衣服轮完一遍啊？石音心想。

但石音很快发现自己错了——因为于海每星期把衣服轮了不止一遍。她有一次注意到他当天穿的衣服是那个星期已经穿过了的，她才猛然发现原来他只有四套衣服——黑、白、灰、绿。

还有一次——

“于海，你今天早上怎么起这么早啊？”是于海的同桌兼室友，石音把头扭了过去。

“起来洗衣服啊，昨天晚上在被窝里刷题刷太晚了，只能早上洗了。”这回是于海。

“你说你，这都秋天了，天气冷了，又不怎么出汗的，你没必要天天换衣服还天天洗衣服啊。像我，都两三天才换一次的。”

他一个男生还会洗衣服啊，还是天天洗？石音心想。

“昨天的衣服上有昨天的我，我得告别昨天的我，成功或失败都只能是昨天的我；今天，是今天的我，是干干净净的又一个我……”

石音呆住了，手中原本转着的黑色水笔滚到了桌底下。

她是写文章的好手，她见过不少也写过不少华丽的富有哲理的句子——电视里，课本里，语文试卷的阅读理解里，作文里，小说里……但她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听到这样“有些成熟”的话，并且不是出自班主任课前的“苦口婆心”，而是出自同学之间的闲谈中，而说话的人就坐在自己右边不远的地方，那个人和自己年纪相仿。

“我觉得，他跟别人不太一样。”石音对小鱼儿说。

“谁？”

“于——海——”石音依旧不敢说得太大声。

期中考试之后，石音比过去努力了很多。第三次月考，她从班上的前二十进军到了前十。她也不知怎的比过去沉稳了很多，可能有很大一部分缘由要归功于他——她一直在向他学习。

石音总是下课的时候拉住“即将逃跑”的小鱼儿给她将数学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