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门答腊·梅阿道写完日记后吃了玉米饼,又喝了甜牛奶,然后安静地睡去。然而,正如每个十二岁小孩表现出的那样,他不知道的东西实在多了去了。
苏门答腊·梅阿道在这个小镇已安安稳稳地度过了十二年。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个再温馨又普通不过的小镇,有着许许多多的台球厅,酒楼,快餐厅,商场,体育馆和图书馆。当然,他还记得在他六岁时他向自己语文老师问问题的那个场景。他问她:“这镇子上的房子都是谁造的?”
他的语文老师告诉他:“这些啊,有些是你爸爸那伙人请人造的,有些不是。”
从此苏门答腊·梅阿道便开始缠着自己的父亲,要他给自己讲讲盖房子的故事。苏门答腊·梅阿道的父亲一开始还对这事漫不经心,只跟他讲起这块地在四十年前是多么的荒凉和落后。虫子,到处都是虫子,近十万平米的土地上只有虫子。可能还有四排整整齐齐的白墙黑瓦的屋子,那是流民租用他们的土地建的,每年付给他们微薄的佃金。回忆往事又让苏门答腊·梅阿道的父亲想到了当年那个风华正茂,聪明坚毅的自己。
“你要知道,当年的我是多么的能干。”他这样对苏门答腊·梅阿道说。
他讲起了蔡a先生,也是蔡斯汀的父亲。他向苏门答腊·梅阿道保证,这个能当选新一任执政官并生出那样的天才儿子不是没有原因的,因为这位先生几乎具有善良、勇敢、包容、博识、正义等一系列高贵的品质。他甚至对苏门答腊·梅阿道说:“只可惜蔡斯汀的父亲生在我们这个年代。如果生在古代,他必将成为一位伟大的王。”
苏门答腊·梅阿道的父亲是在望着家乡那无边无际的丘陵和远处那模糊不清的黑白房子的时候遇到蔡斯汀的父亲的。苏门答腊·梅阿道的父亲说他当时正迷茫地望着这一切,而蔡斯汀的父亲则走了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他说:“别怕,老兄,我们会改变这一切的。”
而蔡斯汀的父亲确实履行了自己的承诺。没过几天,他就带着自己写的信,坐了三天三夜的绿皮火车,闻着呛人的煤烟和煤灰混合的味道,到了首都,准备把信交给拥有实际权力的合众国政府。
苏门答腊·梅阿道的父亲至今仍能将那封信大致背个清楚。“那封信是这样开头的,”他大声地讲给儿子听,“致我们伟大的合众国政府。”
当蔡斯汀的父亲写完那封信后,还把它拿给了苏门答腊·梅阿道的父亲看,希望后者能提出一些修改的意见。而在苏门答腊·梅阿道的父亲将其阅览数遍后,表示自己无法修改其中的任何一个字。
“这真的是太完美了。”他对蔡斯汀的父亲如是说道。
苏门答腊·梅阿道的父亲告诉自己的儿子。出于对蔡斯汀父亲的才华的无限敬佩和羡慕之情,他还偷偷地用了一张泛黄的稿纸,将蔡斯汀父亲写的信在上面足足罥抄了两面。如今那张纸正存放在他房间里的红木书桌的一个抽屉里面、被一摞摞厚厚的书压在最下面。不过比起现在去把那张纸给找出来,苏门答腊·梅阿道的父亲更乐意选择凭借记忆在自己的儿子面前把那封信背出个大概。因为他觉得,这显然会更具有仪式感,尽管他也会背错几个字。
苏门答腊·梅阿道的父亲背诵信时的声音低沉而平和,如同正在缅怀一位许久未曾谋面的老友。当然这显然是不符合实际的,因为他基本上每周都能碰见一次蔡a先生,并且一起出去吃一次饭。
那封信的开头先是用华丽的辞藻对七十多年前给予他们祖先土地的伊比利亚王的慷慨行为表示感谢。信中将伊利比亚王室比作普罗米修斯,说伟大的王给予他们祖先土地就如同普罗米修斯赠予人类火种,给了他们希望,理想和信念。而当他们的祖先踏上这块土地时,却发现这里没有蝴蝶和鸟儿,只有蚊子和苍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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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兔子和狐狸,只有老鼠和蛇。他们的祖先终于明白,想要在这里建立家园,不比在任何一块南美,东南亚或者环太平洋的岛屿的荒凉之地上建立家园更加容易,他们得付出和那十几位乘坐“五月花号”到达美洲大陆的英国清教徒拓荒时所付出的同样多的努力,而且他们还得不到印第安人的帮助。他们无奈又痛苦,知道自己在这里多留几天很可能就会感染上鼠疫或疟疾。
“比起给人类居住,这块地可能更适合养猩猩。”他们祖先中的一位说道。
于是他们的祖先纷纷摇头,放弃了属于他们的在这块土地的居住权,流入周围地区有人类居住的市镇,成为工匠和商人。
而如今他们作为他们祖先的后人,愿意克服他们祖先未曾克服的困难,再次踏上这块荒凉的土地。他们将如同万千条溪流汇集成长江,重新凝结在一起。他们将不畏艰险,披荆斩棘,拿出红军长征的毅力,将一处处沼泽地填平。他们将会在这里修建民居,兴办工厂,将这里变为繁华的市镇。而要完成这一切,仅靠他们自己是远远不行的,他们必须得借助政府的帮助。只要政府愿意付出微薄的资金,并派出一支施工队伍,让那块土地上有一所像样的学校,一所像样的医院和一条像样的道路。他相信便会有许许多多的人愿意回到那块土地上,在那里兴建起自己的家园。
蔡斯汀的父亲带着那封信在首都待了如此之久,以至于有不断的人开始担心他在途中出了些什么事。有些人开始抱怨为何当初竟只让他一个人去完成这么重要的事。
“相信他,他一定会回来的。他只是需要时间。”苏门答腊·梅阿道的父亲对那些抱怨的人说。
事实证明苏门答腊·梅阿道的父亲的判断是正确的,在经历三个月十七天漫长的等待后,蔡斯汀的父亲终于带着政府同意信中所有条件的喜讯归来。
“你要知道,政府里的那些人对我是如此之好,还给我买了一件昂贵的棕袍子。”蔡斯汀的父亲回来后对苏门答腊·梅阿道的父亲说。
苏门答腊·梅阿道的父亲随后向自己的儿子讲述了自己如何目睹政府的第一支施工队开着他们的重型机器进入这块土地,其制造的声势如同把坦克开赴战场。他又讲述了自己如何亲眼看见一块块砖头被轻易地垒起来,就像小孩堆积木那般容易。
当然,他永远不会告诉自己的儿子。在蔡a先生打算开发和利用这块土地前。已经有其他的人有这一想法并付诸实践。他也不会告诉自己的儿子,其实自己并没有一直待在家乡附近的市镇。他还曾远赴遥远的拉美,并留下了一个儿子,名叫德怀特·里尔。
一九七零年十二月,蔡子维来到码头,偷偷地登上了一艘远洋货轮。他误认为那艘船的目的地是会是在太平洋彼岸的遥远的美利坚合众国,但事实上却是在南美洲大陆的哥伦比亚。
在货轮上,蔡子维装扮成是在船上做工的苦力。在货轮上待的二十多天,是蔡子维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最黑暗的时光。他在货轮的最底舱烧煤,和黑人兄弟一起做工。和几十号人共同睡在一个大舱子里。在船上的那些天,他无时无刻不想着美利坚合众国,不仅是期待,更多的是一种担心。想着自己到了那个国家该如何生存,大概率只能做那些洗碗工,粘纸盒工,水泥匠这些职业。有一次,炉舱的大黑锤子差一点就落到了蔡子维的头上。蔡子维知道那一刻只要自己稍微没能躲过一点儿,绝对得死在那儿。他不知道货轮要航行多久,因为他不懂英语,没法和周围的人交流。他害怕自己会在船上得传染病,那船上可没有医生。如果他不幸染上,他也明白自己十有八九也是活不得的了。在货轮上的二十多天,让蔡子维人生中第一次这么地靠近死亡,也是第一次让他这么得害怕死亡。他怕死,这是他直面死亡后所更加明白的。
货轮终于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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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下来,到了码头。蔡子维按捺不住自己内心中的窃喜,但他也明白还有最后一关,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他还得从这艘硕大的货轮上下来。而他用了最简单的方式来解决这个问题,那就是跑。蔡子维疯狂地跑,他跑出了炉舱,跑到了甲板上。有个人看见了他,以为蔡子维是来帮忙搬货的,他对蔡子维大喊道,但蔡子维却听不懂他的语言。认为那个人是在让自己停下。蔡子维跑得更用力,跑得更快,他跑下了船,拥抱他的,是那片他认为满是自由的土地。
蔡子维后来才知道,那艘货轮所抵达的港口是哥伦比亚的最大港口布埃纳文图拉。但刚下货轮的蔡子维并不知道,他认为他所到达的地方就是美利坚合众国,甚至觉得货轮所抵达的地方可能就是纽约港,殊不知纽约是在大西洋沿岸,与他所到达的布埃纳文图拉还隔了好几千里哩。
布埃纳文图拉是哥伦比亚的一个岛,通过桥和公路与哥伦比亚的大陆相连接。蔡子维没有选择在布埃纳文图拉待下去,他选择长途跋涉,看看这个国家还有什么样的地方。蔡子维越走越远,他跨过了布埃纳文图拉与哥伦比亚大陆相连接的桥,到了新的地方。他跨过了考卡山谷省,跨过了乌伊拉省,最后到了距离弗罗伦西亚十几公里的小镇上停了下来。这一路上,蔡子维靠着偶尔去沿路城市做些重活赚来路费,大多时候,他会选择去做日结的水泥匠。
蔡子维开始与和他共同工作的人开始沟通,慢慢地,他会了一点儿西班牙语。通过和周围的人交流,他知道了他现在所处的国家不是美国,而是哥伦比亚。他得到这个消息后没有感到很痛苦,可能更多的是无奈。他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回到他的故乡,更别说到他曾经日日夜夜想着的美国。
在弗洛伦西亚附近的那个村子上,蔡子维认识了一个哥伦比亚的本地女人,又很快和她结婚。一年后,她产下了一个儿子。蔡子维给那个男孩取名为德怀特·里尔。
蔡子维在哥伦比亚待了九年,这九年里。蔡子维觉得自己除了能把西班牙语说得特别流利之外,没有学会其他的任何东西。他本以为自己的一生会这么糊糊涂涂地过去,结果有一天,一个华裔商人无心地告诉了蔡子维一件事情,说他听说祖国大陆东南沿海的那一片正在搞搞设,还弄出了一些口号,有一句话好像说是“时间就是金钱,效率就是生命。”
从那以后,蔡子维不知为何会时不时想起自己的故乡,他知道自己的家乡就在东南沿海。他不知道那里现在变成什么样子了。他想到了贺知章的那首诗,“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无改鬓毛衰。儿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他明白即使他现在回到家乡,家乡的一切对他来说肯定是很陌生的。但他还是那么地想回去看看。
一天夜晚,蔡子维突然拿走了家里的所有值钱的东西,包括房子里存着的一些现金和蔡子维妻子带过来的嫁妆,装进了一个袋子里,准备跑路。他其实很担心,不知道他是否真的能平平安安地离开这个国家。当蔡子维在客厅翻找他的身份证时,德怀特·里尔突然从房间里跑了出来,看见了他。蔡子维对儿子挥了挥拳头,把德怀特·里尔给吓了回去。他是铁了心要离开这个国家,无论他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蔡子维开始了一段漫长而令人感到劳累的旅程。他徒步跨过了五十二个村庄,三十一个镇子,走了无数个上坡和下坡,最终到了布尔纳文图拉。那是他到这个国家后第一次到达的地方。他用自己身上剩下的钱买了一张船票,登上了一艘客轮,回到了自己的国家。
在蔡子维回到家乡后,他结识了一个叫蔡a先生的人。他见证了家乡一步步地走向繁荣。很快,他拥有了一套属于自己的大房子,又找了一个妻子,还生了一个孩子。那个孩子的名字叫苏门答腊·梅阿道。
还有一件事可能要提一下,就是蔡子维再也没有回过哥伦比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