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临风垂下眼眸，淡淡道：“忍他甚久了，若只吃喝玩乐，倒伤大雅，没想到他竟然起了侮辱良家心，这样的祸害法天，摔断了腿，能实几日。”

庆阳眨了眨眼，疑心小主人是替那位苏姑娘出头。

不过主与那韩世的确没有什么真切的情谊。毕竟没见过猛兽与家犬成为挚交的。

那郭偃不过是小主公在京城里醉生梦死的障眼法。

先帝忌惮魏宗帝一支。在先太那一代开始，北镇王府的儿孙都是韬光隐晦，夹着尾巴做人。小主公这么聪慧人，更是深谙其道。

别看先帝前些日痛骂了韩临风一顿，岂不知，处于韩临风这般质地位的人，被骂成酒囊饭袋，好过被赞誉成栋梁才。

陛下痛骂了他一顿后，过了几日又给了世嘉赏，让他更方吃请是明证。

想到这，庆阳又觉得小主公不一定是为那个盲女苏姑娘出头，大约是他是伪装久了，实在厌烦郭偃这个纨绔，这才小小惩戒了郭偃，舒展一下心情吧？

韩临风看了一会书，觉得眼睛疲累，独自信步走到了后花园。

被魏惠帝责骂了一通后，世府里许久没有举办宴会了。管事觉得场院有些发空，买了些绿植，趁着春季回暖时，种植在院里。

韩临风闲来事，喜欢一个人独处，在满眼翠绿间行走静思。

他自幼偷偷习武，吐纳内气浑然天成，所以走起路来比普通人轻些。所以就算隔壁院里有人，不会察觉到他。

就在韩临风走到北院墙处时，听到隔着两道院墙似乎有主仆二人在说。

“大姑娘，您是没看见今日那个郭世『色』眯眯的样，那眼睛似乎往肉里盯人。您下次再遇到他，可别再跟他说了，看他不像个正经人！”

紧接着韩临风听到了那女熟悉的清朗声音：“不看，能知其人，听说他曾经调戏过威远侯的儿媳，被人堵在后厅打。若不是仗着他家，只怕他不能活蹦『乱』跳到处招摇……韩世怎么会跟这种人交好……”

这最后一句，说得语调甚轻，倒像是自言自语。

她身边的那个丫鬟不解，问道：“这些世不都是一丘貉？韩世虽然模样生得比郭世那个矮好多了，但是吃喝玩乐样样沾染，能玩在一起，不是很平常的吗？”

苏落云似乎法反驳，只悠悠长叹了一声，低低道：“只是觉得他……怪可惜的……”

虽然目不能视，可几次的接触下，苏落云却觉得韩临风非他表出来的那般肤浅。

尤其是他几次含不『露』的帮衬，分明是个心思通透，做事有城府人。

这样的人，会跟个不看场合的急『色』鬼成为挚交？苏落云真是有些不得其解。

她不知，自己感叹的那一句“怪可惜的”，伴着一阵春风，散到了爬满月季枝的院墙，入了垂立墙下人的耳中。

韩临风听了面表情，只听见隔墙主仆二人窸窣的脚步声远去。

他自入京来，日夜做戏，差一点都忘了自己原本是怎样的人。

世人对他明里暗里的嘲讽，时不时会传入他耳。

韩临风自问能做到宠辱不惊，但没想到有人不眼，觉得他非腐烂透顶的纨绔，浑然忘了，其实她这才是那个该“可惜”的人……

他慢慢合上眼眸，伴着清风嗅闻，似乎闻到了那清灵女身上淡淡的香味，低声『吟』道：“竹影和诗瘦，梅花入梦香……”

想来她的店名“瘦香斋”，就是出自这一句清雅的古诗吧？那个清灵的女，不正是一株寒院中，傲然孤长的寒梅吗？

不知这样一株与众不同的香梅，将来会入谁的梦中？

其实不香草提醒，苏落云那日见了郭偃，被他言语调戏后，暗自警醒，随后几日都不再去新店里了。

不过郭世未她所想那样前来纠缠，一切都是风平浪静。

后来她从前来探望她的徐巧芝和陆灵秀的嘴里才知，郭家的那位世居然从马背上摔下，不光折断了腿，还伤了腰。

别说调风弄月了，郭世在吃喝拉撒都在床榻上，整日哀嚎不已。据闻爱心切的永安王府王妃，气得带人上门找赵驸马算账。

可是却被同样爱夫心切的渔阳公主毫不客气地怼了回来。于是两厢拉扯，甚至一直闹到了皇帝那里。

陛下不好偏私自家女婿，但没法因为这意责赵栋。毕竟是郭偃自己太娇弱了，全他家先辈冲锋陷阵的武风。

最后陛下和稀泥的结果就是，取消了今年春狩侯门贵们骑马演示的环节。于是那些上不去马儿的娇贵公们倒是大大松了一口气，十分感谢郭偃的断腿。

同时有人遗憾，若这次郭世能一口气摔死，说不定能免了以后数年的春狩折腾。

苏落云听闻郭偃瘫在了床上不能出门，大松一口气。不然被这种肆忌惮的纨绔缠上，想要摆脱就难了。

想到这，她不由得深深感念起赵驸马来，给驸马府备香时，额多添了几份。

落云的新店虽然才开张，却已经积攒了大单的主顾。头一个，是这位渔阳公主。

今公主府许多香品都直接绕过了字号的守味斋，转给了瘦香斋。

这类正得宠的贵客的生意最好做，不缺钱银不赊账，当苏落云一脸难『色』地跟公主府的管事提及，新店开张，没有钱银周转，须得先交定金时，管事甚至毫不犹豫直接付了全数的银两。

“苏大姑娘，公主在看中你，别家的香连闻都不闻一下。你只管将香品调好，以后的银却得由着你赚呢！”

苏落云自是应下，赶紧让香草包了份厚实的红包，谢过管家在公主面前替她美言。

管事毫不客气地收下，笑『吟』『吟』道：“看大姑娘是个能成事的，给贵人行差，靠的是三分本事，七分人情世故。姑娘你参悟得倒是通透……”

其实这些圆滑的手腕，苏落云是跟继母丁氏学来的。

当初丁氏入门，靠着会与人好处，没几日就将族中上下的亲友收买殆尽。

小时候，落云觉得是亲族薄情，待后来渐大了，才明白经营人脉的要。今她自己单过，少了父亲撑腰，更要学会圆滑小意，一点点地撑起自己的人脉场。

这些高门贵宅里的管事都是雁过拔『毛』的主儿，方才管事那么痛快给了她银钱，自然是要见好处的。

苏落云不敢吝啬，给那管事的钱很是厚。管事觉得这小丫头年岁不大，可出手竟然比她那个继母还阔绰，自然是心满意足。

她赔笑着将总管送出去后，又缓缓舒了一口气。

眼下，钱银的窘境总算解除了。可接踵来的却是香料供应的问题。

苏家不光有守味斋这类成香铺，更是掌握着大宗上好香料的供货。

苏鸿蒙能入榷易院，是因为有此神通广大的门路。

瘦香斋这样新立的铺，进货是要解决的头大事。

若是寻常些的香料还好，马上就要有大货供应的集市了，苏落云只要肯多花银，总能买来。

可是类似黄熟香、『乳』香这类都是舶来品，须得海供应。这些都是被榷易院垄断了，偶尔有些次货品下放，出在市面，是一货难求。

换言，苏落云就算有钱银，法大手笔批来这些特供的货『色』。

先前配香，她有借口从驸马府的库房周转。可是在她自己立门做生意了，总不能继续掏渔阳公主的库房啊！

了解这香料生意关卡的可不光是苏落云，苏鸿蒙早就料到了女儿开门做生意后，要遭遇的第一桩难事。

苏鸿蒙生日这天，就算父女先前闹得不愉快，落云得带着弟弟给爹爹庆贺。

一家人吃饭的饭桌上，苏鸿蒙垂着眼皮，筷头戳了一大块肘皮道：“落云最近出息了，撬了店不少的生意。可别眼大肚小，给自己吃撑了！”

死丫头可真有本事，挖走了好几个守味斋的主道。她不掂量一下，在香料这类做熟的行当里，没点根基能站稳脚跟吗？

再说了，她挖走的那些富贵金主，什么宝贝疙瘩没见过？只不过起初被她弄的那些花样『迷』住眼已。待以后发她拿不出什么金贵的香料，就知道那个“瘦香斋”究竟是什么下九流的货『色』了！

若围拢不住那些贵人，立铺就是干烧银。

到最后，死丫头怎么吃下去的，就得怎么囫囵个地给他给吐出来！

面对父亲的冷嘲热讽，苏落云不光眼瞎，耳朵似乎聋了，只任着他奚落，不见那天登门吵闹时的牙尖嘴利。

最后还是归雁心疼姐姐，假装腹痛，借口着回去休息，这才拉了姐姐早点出了苏家大宅的门。

姐弟出了院门时，身后的大厅里传来彩笺银铃般的笑声，还有丁氏让兄弟俩慢点吃的声音。

似乎他们出来后，那厅堂里没了“人”，气氛才终于活络了。

“姐，们不该来，爹爹不喜欢们来……”

听着弟弟意志消沉的声音，苏落云知道他心里的难过究竟是什么。

她温言宽慰道：“他对们再不好，是们的生身父亲，若不来祝寿，坐实了不孝的名头。所谓，可你是要考功名的，不能落下不孝的污点。不过是听几句风凉，权当他在发牢『骚』就是了。”

“父亲说你的铺开不长……”苏归雁觉得让双目失明的姐姐此劳累，『操』持家，是自己这个做弟弟的没本事，“姐……要不，不考学了，让帮着你做生意吧！”

听了这，苏落云却将失去焦距的眼瞪得圆圆的：“一派胡言！水往低流，人往高处走。你将来要做官，能经商？若目光短浅，不思上进，才不懂得心疼！别担心铺上的事情，自有法！”

虽然夸下海口安慰了弟弟，其实苏落云对于香料进货的事情觉得有些棘手。不过想着市集马上就要来了，倒希望大在。

恰好小舅舅到京口护送上司坐船，又折返回京城公干，顺又来见了见落云姐弟。

这次落云自己有院，径直将舅舅请到家中，温了热酒，切了白肉，舒服地畅饮一番。

胡雪松见甥女几日的功夫，就从貔貅姐夫那撬了一间铺，只能佩服地连饮三大杯，同时又有些怅然道：“你一个女孩家，不必将钱银看得太，若是能找个实本分的男人嫁了，才放心。今京城里倒是歌舞升平，可是北边的边关战火从未停歇。哪一日天下大变，烽火连天的时候，谁还在乎闻的是香还是臭？……你要找，就找个能护住妻儿的，那种手缚鸡力的，可千万不能要……”

归雁听了这一缩脖，疑心舅舅在讽刺自己的身体太瘦弱，连忙咬了一口肉补一补。

落云只当舅舅饮多了说醉。她哪有嫁人的心思？再说好男儿，谁又愿意娶个瞎当婆！

吃完了饭，落云让归雁回书房读书。她要跟舅舅说些私隐的。

此番舅舅前去公干，正好要路过蜀地。落云想让舅舅去蜀地找人打探一下，关于父亲当年在蜀地经商的私隐。

胡雪松觉得奇怪，问落云是听到了什么。

落云说道：“听田妈妈说过，那丁佩跟父亲是一早就认识的，若舅舅能查出些确凿的证据，算握住了她的短处，日后她若再兴风浪，和弟弟不至于任她『揉』搓。”

香草中毒的事情，让若云知道了丁氏的狠毒本『性』，有时睡不着，落云想的都是捏住这毒蛇的七寸。

她处处挤兑自己，自己没有些把柄，说不定哪日，又要落入她的圈套。若是舅舅此去，能打探到丁佩的一些旧闻，许对她甚有帮助。

胡雪松一听，顿时心里冒火。其实他知道姐姐一早应该是听到了什么。不过姐姐太过温良，从来都是想着替丈夫遮掩，受了委屈，不跟家里说。

幸好甥女的『性』不像姐姐。于是他立刻应下，此番离京要坐快船前往蜀地。

短暂相聚后，要别离。

她送舅舅出京的时候，听舅舅说过最近船上走私猖獗，朝廷要下死力气整治这些目王法的，他们两江水军都接了上峰指示，要彻查那些私贩的分销渠道。只怕今年黑市上的香料会少很多。

胡雪松知道落云开铺做生意，再三叮咛，入原料时，一定要看清商家的是否有榷易院的准供牌，千万不要贪图宜，入了走私贩的货，留下后患。

落云点头应下，又拿了自己亲手做的一床长绒棉被给舅舅。两江靠水，夜里寒风阵阵，舅舅要保好身体，容得日后甥舅再次团聚。

待舅舅走后，苏落云一心扑在了铺里，另的大部分时间则都在了香料行市上。

魏朝的香料大货，一年里会有一次集中销售的时候。只要能入大货，不光价钱公道，品种甚是齐全。

做香料生意的，若别的门路，一定要珍惜这次集中选买的机会。

这年会一般都集中在年初发散。位置就在靠近京城的云津渡口那。到香料大集开市时，商家在海运来各种香料货物，拿了榷易院的准供牌，就可以直接卸货叫卖了。

后大大小小的船只，再将这些舶来品们分装打包，行销到各处去。

只不过去那选货的都是男，且以满脸胡须的年者居多。

毕竟香料与『药』材一样，都考验人的经验与资历。落云虽然戴了挂了厚纱的帷帽，可她一个年纪轻轻的女挤在熙熙攘攘的摊位前，还是引得各路商贩侧目。

起初卖香料的人不信这样一个女会是来批香料的。尤其看她一直要靠身边的侍女搀扶，『摸』索前行，很明显就是个盲人啊！

谁家的瞎，跑到这里凑什么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