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低垂,星子闪耀,新兵营的士兵早已酣睡,只剩篝火噼啪伴着守夜的士兵。
黑夜是很好的保护色,于深夜中穿梭的魑魅魍魉纠缠着烛火钻进了犄角旮旯。
当鬼面人悄无声息的钻进秦砚辞的营帐时,青时面色一紧,警惕的挡在了秦砚辞案前:“寒鸦大人,您怎么来了?”
寒鸦身披黑斗篷,戴着恶鬼面具,大手一挥,不耐道:“我的行程还要向你过问吗?”
青时低头:“不敢。”
秦砚辞合上书卷,道:“青时,你出去吧。”
青时抬头,担忧的看着他:“大帅。”
秦砚辞起身,声音平淡:“出去吧。”
青时一脸忧色的站在营帐外,他当然知道这个寒鸦是来做什么的,只是……
青时咬牙,狠狠地攥紧了拳头。
秦砚辞从始至终都没有正眼看过寒鸦,他脱了外跑,背对着寒鸦笔直的跪了下去。
寒鸦拿下腰间挂着的软鞭,道:“公子,得罪了。”
那软鞭是由鹿筋制成的,抽在身上没什么动静,可是那苦楚却只多不少。
二十鞭后,寒鸦冷漠的将长鞭盘回腰间:“家主让属下转告公子,不要再多管闲事。”
寒鸦所说的家主便是秦砚辞的父亲,而他不过是个侍卫,却对这蜀国的西洲大帅没有半分尊敬。
秦砚辞垂眸,压下喉中的血腥:“代我问父亲安。”
寒鸦目光倨傲的走出军账。
青时一把掀开帐帘:“大帅!”
秦砚辞披着黑色斗篷,掩盖了背上的血迹。
青时翻着药箱,一脸忧心道:“大帅,药用光了,我看褚医师的帐篷还亮着光,属下这就去求些药来。”
秦砚辞想了想,道:“不必,我自己去。”
柳州城知州贩卖女童一事的功劳秦砚辞都给了丞相,连带着褚南星也有了奖赏,她自己要求调到镇南营做军医,明日便要去了。
褚南星正在收拾东西,抬眸一看掀帘进来的秦砚辞:“秦帅?”
“打扰了。”秦砚辞微微颌首:“我来拿一些金创药。”
这种药是军营最常见的药,褚南星直接从桌子上拿起一个药瓶递给他:“大帅受伤了?”
“没有,备着罢了。”
“那就好。”
秦砚辞立在一旁看着褚南星收拾东西。
褚南星浑身不自在,疑惑的问他:“大帅还有事吗?”
秦砚辞搓了搓手指,淡声道:“听闻褚医师与皇城的元府嫡女交好?”
褚南星心头猛地一震,麻意从脸颊爬上头皮,她吸了一口气稳住心神,抬眸,神色如常的看向秦砚辞:“大帅说的可是元书祎?”
“正是。”
“确实交好。”褚南星歪头看他:“那又怎么样呢?”
“我有很重要的东西交给她。”秦砚辞定定的看向褚南星:“褚医师可有联络到元小姐的方法?”
褚南星摊了摊手:“她似乎去了北漠,我联络不到她,但是书祎说会主动联络我,到时候我告诉大帅。”
秦砚辞没有马上说话,褚南星毫不避讳的和他对视良久。
半晌,秦砚辞颔首:“多谢。”
秦砚辞出了军账,褚南星腿一软,摁着桌子就瘫坐在椅子上,她背上起了一层冷汗。
为什么要让她跟这尊煞神对视这么久啊喂!真是吓死了!
一阵仓促的马蹄声传进新兵营,青时神情严肃的跑到秦砚辞面前:“大帅,叶勒思入境了!”
晚间的云雾山寒凉刺骨,夜风似乎能将人的脸皮划破。
一只手从厚厚的雪地里探出来,接着,那片雪地便慢慢地隆出个人形。
元书祎的大脑似乎被这刺骨的寒风冻住了,本能的求生意识让她爬出了雪地。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身,刚迈了一步,便捂着胸口喷出一口血。
元书祎单膝跪在雪地里,憋在胸口的那团气被坠树的冲击力逼了出来。
左侧肩胛骨的刀伤已经凝住了,也不疼了。
元书祎看了看夜幕,漆黑的眸子似乎也覆上了一层冰霜。
无论如何,今夜必须走出雪山。
元书祎抹干净了嘴角的血,搓着手,呼着哈气,踉踉跄跄的往前走。
她知道云雾山的地形,一直往南走,那里有一处村落。
大约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一团黑影挡在了元书祎的路上。
她蹲下一看,那竟是宋洋!
“阿洋?”
元书祎扫了一眼宋洋胸口长长的刀伤,已经不流血了,又拍了拍他的脸颊——冰的吓人。
元书祎摸到了脉象,知道宋洋还活着,那就必须叫醒他:“阿洋,醒醒,别睡!”
“宋洋!”
雪山的风终于将那一声声的呼唤吹进了宋洋的耳朵里。
“……阿柯。”
“是我。”元书祎扶他坐了起来:“我们今夜必须走出雪山,你能站起来吗?”
宋洋的声音和他身体一样软绵无力,他羞愧的苦笑一声:“我……不行。”
元书祎二话不说,转身将他背了起来:“我背你,我们一起走出去。”
宋洋不胖,但也不轻,若是平常元书祎背他不会太费力气,可她现在身受重伤,体力又不支,背着宋洋走出雪山绝不是容易的事。
眼前有些黑,元书祎站了一会儿才往前走:“跟我说说话,别睡觉。”
“阿柯……”
宋洋浑身没有力气,手脚也没有了知觉,只觉得睁着眼睛都好累:“我是不是要死了……”
“不是。”元书祎费力的往前走:“你不会死,坚持住,前面有村庄。”
前面的区域没人走过,茫茫雪野一个脚印都没有。
元书祎脚下发软,带着背上的宋洋一起摔在了雪地里。
少年咬着牙,摇摇晃晃的又站了起来。
“……算了吧。”
宋洋道:“阿柯,把我放下来吧,你自己走。”
元书祎将背上的人往上背了背,漆黑的眼眸有宋洋看不到的坚毅:“不行,就算是死,你也不能成为这雪山上的无名尸骨。”
“你就算死了,我也会把尸骨扛回去。”
宋洋听着少年紊乱的喘息,沉重的步伐踏破了雪山,他眸子有些湿润,压在内心最深处的委屈忽然就上来了。
“我的亲人都已经抛弃我了……阿柯,你还执着什么呢?”
云雾山的夜风将宋洋的话吹得断断续续。
“你知道我为何参军吗?因为我没有家了。”
“我在家中排行第三,有一个哥哥一个姐姐,一个弟弟一个妹妹。大哥身强体壮,能帮上家里不少的活,姐姐嫁了人,爹娘得到了一些聘礼,弟弟妹妹还太小,成不了事,于是我就变成了多余的那一个。”
“我生性木讷,不会讲好听的话,又长的瘦弱干不了重活,爹娘都不喜欢我。”
“家里穷,爹娘商量着把我卖到大户人家做小厮……做小厮便做小厮吧,我们这样的人家从来都不是享福的命,直到那日,爹看到了征兵告示……”
“阿柯……其实他们……”宋洋说不下去了,声音呜咽,泣不成声:“他们是希望我死在战场的,为着那二十两的抚恤金……”
“我哪里值二十两……”
元书祎背着宋洋,一步一步往前挪:“我师父跟我说过,蜀国将士都是蜀国的守护神,不可辜负,所以你不要自轻自贱……”
元书祎停顿片刻,又道:“刚才那句话你或许会觉得冠冕堂皇,但是阿洋,我们是同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抛弃你……至于你的父母家人……”元书祎瞳孔漆黑:“只要你问心无愧,不必理会他们如何待你,因为就算他们不要你,你还有军营的同伴,梁大哥也很担心你。”
同伴?宋洋咬着牙,可是眼泪还是大滴大滴的滚落下来,他将脸抵在少年并不宽阔的背上,像是海中翻滚的浮木终于找到了依靠。
他从小就没有朋友,兄长也从来不照顾他,这样软的性格真的是从小被欺负到大。
初到军营,宋洋慌乱的都找不到北,是那个和煦温暖的少年跟他说,我们可以一起,相互照顾。
梁远成熟稳重,待人亲和有礼,宋洋想,若是梁大哥真的是他的亲生哥哥,该有多好。
军营的少年人不多,但好在能有几个说说话,相互照顾的伙伴。
梁远心细,总是照顾着所有人;冉铭是个爱笑爱闹的少年,幽默风趣,为人热情;昌河看起来是个暴脾气,但是有情有义又护短,对朋友也很真诚;许书言是后来结识的,他身手好,有勇有谋,虽然有些骄傲自负,嘴上不饶人,但也是个很好的人啊。
可是那个少年——宋洋第一眼见到阿柯时是被他的容貌吸引的,他是穷山沟里出来的孩子,从未见过这样好看的人,只是这少年为人淡漠,不苟言笑,宋洋其实是有点怕他的。
让他没想到的是,梁大哥真的把这个冷冰冰的少年叫了过来,慢慢接触才发现,阿柯其实待人平和有礼,不像表面看起来那样难以亲近,对他们这些闹腾的朋友也可以说是两肋插刀。
只是这少年太孤寂了,宋洋几乎没见过他笑,晚间大家一起围坐在篝火旁喝酒说笑时,少年身上的孤寂感更甚。
宋洋不知道阿柯想要什么,他似乎对什么都不感兴趣,哪怕是他在夺城比赛时夺了第一,进入冲霄营,成为新兵的营长,可宋洋还是觉得,少年其实对这些都没兴趣。
或许那就是阿柯独特的气质吧,淡漠稳重,荣辱不惊,他就站在那里,就算是不争不抢,也自有一番荣耀。
何德何能啊?宋洋想,能与这样的少年结识,成为同伴,似乎这一辈子的委屈与不甘都值得了。
“阿柯……”宋洋虚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他道:“我想吃饺子……”
宋洋已经三年没吃到饺子了,其实这次回家,家里包了饺子的,只是他的父母没想到宋洋还能回去,在他们的认知里,固守边疆的将士五六年回不去家都是正常的,所以压根没带出宋洋的份儿。
夜风刺骨,元书祎埋头前行:“好啊,我给你包……你想吃什么馅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