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师闲平静问道:“阿爷当面,我也只是有一说一罢了。思虑不周,也是有的。那我倒要请教阿兄,哪个是最好的人选。”
但见落师吾拿手一指自己兄弟,不慌不忙道:“二郎到底还是年轻,那宁武再亲,还亲的过咱们去?若是他安分守己还好,如若不然,这一朝得道,说不得咱们可就是养虎为患呢,是以,这事还是要从长计议,切勿自误啊。”
赵氏这时插嘴道:“阿兄所言极是,想来他也只是抛砖引玉,这才有这无心之语。”
落师吾道:“抛砖引玉?我看不尽然吧,直说了吧,府里哪个不知道,你与宁武落家最是亲密,这两年的孝敬可是一处都没短过,如同那冬舍棉夏舍丹一般,为兄也是羡慕得很呐!”
落师闲见兄长将自己比作了乞丐,暗讽自己贪心,倒也不动怒,泰然说道:“托了阿兄的福,自打前年起,你派去宁武的监事一个比一个贪婪颟顸,恨不得雁过拔毛,只把地里的部曲们逼的日子过不下去,闹了几回事,支房连着给您去了几封信都石沉大海。一家子人差点逼得上吊,这才求到我这里。至于阿兄说的这些孝敬,事后都禀过了阿爷,就不劳阿兄操心了。”
这番话恍若一个巨大的巴掌打在了落师吾的脸上,杨氏见自家郎君被人逼得脸红一阵白一阵的,一句话也说不出,轻轻笑道:“二郎君说得哪里话,这些个管事哪一个不是落家的世仆,又有哪一个不是公公首肯的。当初选这监事的时候不吭气,如今出了岔子倒成了我们一家的不是。这样说来,我和你阿兄今日是万万不敢开口了。”
赵氏暗道:好厉害的妯娌!区区几句话,连消带打的将自家的错处擦干抹尽不说,还把他们二房脱下了水。借着二郎的话头,给落师吾遮了羞,还把他们二房被生生架在了火炉上。既然提了宁远的宗亲,事情不成还好,一旦成了,将来只要养出了异心,那二房势必第一个被人拿来开头问罪。
落老爷眼见话题越扯越远,吵得他头大无比,气得将茶盏一顿,说道:“污七八糟的,胡乱攀扯些什么,说正事!”
众人神情一凛,只吓得不敢作声。落老爷怒目逡巡,最后将威慑的眼神指向了落师吾,落家大郎受逼不过,原本的打算只好在这时提前出炉,只看他深深吸了一口气,硬着头皮说道:“阿爷明鉴,儿子这里的确有个人选,定可解阿爷的忧心。”
“哦,说来听听。”
“非是旁人,正是杰哥儿”,落师吾似乎唯恐遭到反对,不容他人反对,已抢先解释道:“儿子思来想去,这人选务必要让二叔满意,更要避免养虎为患,免得宗亲坐大,让咱们本宗受到反噬。是以,这人选最好还是自咱们府里选,这才能省去诸多麻烦。杰哥儿是个庶子,平日里也算乖巧,定能讨得二叔一家的喜欢。阿爷,以为如何?”话刚说完,落师吾便紧紧盯着自己父亲,想从他的脸上找到答案。
这时,赵氏偷眼观瞧自己的大嫂,见杨氏的脸上早已挂上了一层寒霜,若说这府里最不愿落子杰当这嗣子的就是她了,原本任自己拿捏的媵妾,生了庶子过继为嫡,对杨氏可谓半点好处也无。事实上,这事在杨氏看来,分明是百害而无一利,落师吾把人家的儿子送了人情,心虚之下定会多多补偿,银子、铺子自不不必说,到最后还是她和自己的儿子吃亏,左右大宗的私产就那么多,旁人多拿了,留给自己儿子的那份却要大打折扣。何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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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落子杰成了嗣子,往后便是看在二叔的面上,也不好对人家的生母过分拿捏。这种赔本买卖,杨氏如何肯干。
杨氏刚要开口,不料落师闲这时抢先说道:“阿兄所言有理,实在没有想到,兄长为了咱们落家,竟连亲生骨肉都肯放手,珠玉在前,倒让我这做弟弟的惭愧不已。阿爷玄达明鉴,虽说二叔也不是外人,我却是个没出息的,阿兄那样的话儿子万万说不出口。倘若是二叔真个看上了我的衿哥儿或是青哥儿,儿子……儿子唯有一切听从阿爷计议,也就是了!”
听着落家二郎半真半假的更咽,真真好一番唱念做打,茶点把赵氏的眼泪勾了出来,若不是旁人在场,只怕当时就要哭个天昏地暗,这半晌,她只能颤抖地拿着帕子捂住双唇,这份慈母心态倒也不象作伪。杨氏那边倒是有些喜忧参半。喜的是,自己房里的庶子有了竞争者,那悬在心头的石块自然落下去了一半,忧的是,落师闲的手段与心计,实在让人防不胜防。
杨氏心头微微发紧,怪道老二生有一对孪生子,却偏偏先举荐宁远宗亲的儿郎,如今看来分明是演出来的障眼法,他只等自己郎君说出过继落子杰过去的打算,不但借着东风为他的青哥儿与衿哥儿先行开道,还扮出来一副不情不愿的慈父模样。好一个一石二鸟的计策!
再看落师吾,脸上真是比涂了墨的面具还要黑上三分,方才还讥讽自家兄弟,一盏茶下来,人家不但把局势扭转,还让他变成了一个断绝亲情的混沌阿爷,任谁看了也知道被气得不轻。所谓屁股决定脑袋,杨氏在享受完丈夫的完虐之后,自然不能坐视不理落师闲的虎口夺食啊。
于是,在她摸清了二房的算盘过后,便假假地轻笑两声,说道:“二郎这般急吼吼作甚,既不愿做那狠心的阿爷,却甘当这寡情的郎君。你倒是依了阿爷的主意,却忘了我这弟媳还在一旁,再者说,咱们二叔为的是要一个子嗣,而不是孙嗣。”说完横了自己夫君一眼,便转头看向赵氏,关切道:“二郎婆姨,你说呢?”
赵氏见话头又到了自己这里,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大家伙儿都是为着落家好,公公既然让咱们议议,说错说对想来都不打紧,最重要的还是要顺了二叔的意……任咱们想得再好,也得他老人家点头不是。”
得,和稀泥的来了。落师吾脸色好看了不少,落师闲就差点了,他与自家大哥暗暗交锋还在情理当中,要是同着落老爷的面,和自己的嫂子过不去,难免有些欠了分寸,落个欺负妇道的坏名声,一听自己的发妻出面说和,这个台阶就好下多了。他仔细捋了捋妻子的话,只轻轻哼了一声,便看向了自己父亲,一句话也不肯再说了。也真难为了赵氏在这短短的一息之间,想到这些话也算是了得。
这下,大家的又把注意力看向了落老爷。
落老爷瞧着两房人斗个你来我往,也是有些心力交瘁,见话题就这样告一段落,也只得忍着不快,说道:“你们二叔久居京都,之前虽然只谋了个散佚闲职,却也靠着这份清贵的差事,为咱们落家铺了好大一张人脉网。如今补了榆州的实缺,眼看着大权在握,说不得又是一次扶摇而上的好机缘。他既已动了嗣子的念头,不光是为了自己百年之后飨血食,自然也是为了咱们落家能拧成一股绳,从此更进一步,继续这‘外有朝堂助力,内有昭馀根基’的犄角之势。大郎,二郎,还有你们两妯娌,仔细听着,既然你们谁都议不出个长短是非,我便做主,待你们二叔一家回来,只要不是便宜了那起子不省心的宗亲,看上哪个便是哪个。好话,赖话我都讲在头里,这叫先礼后兵,看上旁人也就罢了,若是瞧着继孙也顺眼,到时候都要给我痛痛快快的拿出生辰庚帖。”
落老爷这话不知道是堵着气,还是深思熟虑的结果。众人见落老爷一锤定音,心里也是各有想法,杨氏与赵氏各有各的立场,心里纵然有一万个不乐意,在这事上却最是没有发言权。倒是落师吾与落师闲两兄弟想得开,落家大郎有两个儿子,他才不信二叔好意思将他的嫡长子要了去,若是自己老二能入了人家的眼,没准将来就是翻版的落老爷与二叔;至于落师闲,他本就是个庶次子,自己儿子去了榆州,那就是那一房的嫡长孙,他只有高兴得份,虽说有些对不住赵氏,可自己年不过三旬,春秋鼎盛,努努力再给她生一个也就是了。
只是,无论他们内心愿不愿意舍掉一个儿子,事情最后的走向到底要看落家二老爷的决断。落家大宗与小宗这两对夫妇习惯且无比自然的略过了落师韬这个选择,又同时在想:二叔到底会选哪个过继为嗣?竟全然没有注意到落老爷今日的兴致缺缺,是啊,谁会要一个媵嫁婢女生的儿子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