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由于个人的人生经历,我对一些社会边沿群体的生活有了更多的体会和感想。多年来,我一直试图通过文字的方式揭开这些群体生活的方方面面,探讨他们的生存状态、内心情感以及嵌入其间的爱恨情愁、喜怒哀乐、悲欢离合。我无意去挖掘捉摸不透的人姓,也无心去探寻虚幻不实的规律,我只想寻找和记录发生于我人生经历中点滴的人情事故以及那些在琐碎的平常中被人们有意无意忽略的生活的本来面目。作为身处其中的人,我自认为无法做到一个完全中立的观察者和一个无欲无求的见证者,因此,文中的一些观点难免有失偏颇。
我不是专业的文字工作者,在文字的应运上并没有太多的技巧,因而这里不会有诗意的抒情,也没有曲折婉转的精彩篇章,更不会有晦涩艰深的文字,有的只是平凡的叙事与质朴的表达。
文章并无固定的构思框架,也不预设结局,如同我们的人生,充满着未知与不确定。文章将根据作者的人生经历与知见、感悟进行不断地收纳、反馈、提炼、升华和总结,以期最终擘画出一幅触手可及而又甘苦自知的人生图卷。
文章虽然类似于“自传”,但依然采用的是小说体形式,故事情节主要还是走虚构路线。由于是采用第一人称以及贴近生活的讲述方式和行文中不可避免的出现一些真实的地名,难免会让人对号入座。对此,我只能说句:“如有雷同,纯属巧合”了。
(以下小说正文)
十二年了,这是我离家十二年后第一次回到家里。这些年,家里的变化还挺大的,原来住了二十多年的土房子已经换成了四层半的楼房。内部装修虽然简单,但干净整洁。大理石铺成的地板被擦得锃亮,看上去一尘不染。通体白色乳胶漆粉刷的墙壁、大面积通透洁白的瓷砖铺设与铝合金门窗、不锈钢楼梯扶手等银白色金属共同映射出冷色调的清凉。房子坐北朝南。由于前面的建筑物不高,阳光直穿过窗台照进客厅,室内显得异常明亮。爬上楼顶,向南远视,能够眺望整个霞浦县城。房子的右边是一条小溪,溪水从后山上缓缓淌下,纵贯整个村庄,汇入前面的渠道,最终涌向了大海。
这几年,村里绝大多数家里都起了楼房,水泥地几乎浇灌到了家家户户。有几户人家的门口停泊着小汽车,其中不乏一些耳熟能详的豪车品牌。村里的老人们也是每人一部手机,再也听不见大声喊老人回家吃饭的声音了。
当然,也有不变的,那就是村口小卖店里一群妇女和几个中老年男人围一起打牌九的场景依然如故。眼下正好快过年了,一些回家的年轻人也加入其中,支起桌台,铺上桌布,搓麻将、斗地住,碰、炸、胡,喊声此起彼伏,好不热闹。
我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会,玩了会手机。期间,时不时有小孩子跑进跑出,蹦来跳去,几个大人也进来跟我一一打了招呼,我也一一回应寒暄。没过多久,母亲就过来温婉地喊我的名字,叫我吃饭了。我随意应了声,又稍坐了一会,便起身向餐厅走去。多年没回家,母亲对我格外的热情,给我搁好椅子,碗筷、酒杯洗净,给我放好,连酒也给我酌上,就像招待贵客一样,搞得我有点不自在。餐厅里,大人小孩围满了一桌子,说话声、吧唧声、碗筷的碰撞声、小孩子的哭声,一时聒噪不已。吃饭时,母亲不断的给我夹菜,一直叮嘱我多吃点,而她自己就站着胡乱扒了几口,不一会又跑出去了,家里似乎总有她忙不完的事情。父亲走进来从门边上顺手拉了把凳子,默默地坐在我身边,就自顾自的吃了起来。这么多年过去,父亲明显苍老了许多,原先的一头黑发已经变成了灰白色,一双长满老茧、虬筋盘结的手如同冬天里的榆树干,好像一不小心就会折断似的,脸颊上除了包了一层如同腊油纸的表皮外,整张脸几乎找不到一丁点脂肪,高高隆起的颧骨好比正要从泥土里面钻出来的雷笋,把整张皮撑得特别的紧张,深深凹进去的脸颊就像安装着互相吸引的磁铁,两边脸要粘在一块儿似的,整个人看上去非常的瘦小干瘪。不过,深邃明亮如同秋天里湛蓝色天空般的眼睛,显示出他的精神头很是不错。多年没见,父亲似乎跟我生分了不少,好像不太愿意跟我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我多吃点。为了化解尴尬,我随意问了父亲几个他干的农活和村里的事情,父亲只是根据我问的问题简单回复了我几句,很多都用肢体语言和单音节代替,然后就自顾自地埋头扒着饭,仿佛急切地想让米饭迅速地把他的腹腔填满。父亲虽然上了年纪,但饭量倒未见显示减少,吃完两碗饭后,父亲拿过一个酒杯,给自己斟了一点酒,跟我们几个碰了一圈后,朝我说了句:“汝慢慢呷。”就擦了擦嘴起身走了,我与兄妹们继续一边喝着酒,一边东一句西一句地拉着家常。
整个晚餐持续了有两个小时,最后离开餐桌的是我和我哥,他接了一个电话后就下了楼,我也就跟着下了楼,其他人都带着小孩早早地离开了,父亲这会应该已经上了床,母亲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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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清楚她此刻在哪儿。一时间,整栋房子变得很安静,安静地可以听得到风吹着门窗咝咝的声音。房门外面,藏青色的夜幕已经将整个村庄罩得实实的,并沿着四面八方一直伸展出去,从周围房子的玻璃窗里零星地射出一些淡黄色的灯光,如同一把把烧红的剪子,将夜幕剪得七零八落,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模糊又刺耳的叫骂声就像一个怄气的少年用力地将石头扔进了深潭里,硬生生地把沉寂的夜空划出了一波一波涟漪。我孤零零地站了一会儿,顿时觉得有点儿无聊,便不由自主地拨开了双腿漫不经心地捯着。我踩着村庄里被弥漫的夜色和紊乱的灯光编织得光怪陆离的小路,脑子里杂乱无章地涌出了一帧帧过去的画面,又不明不白地淹没在了模糊不清的影像中。偶尔捕捉到了个精彩瞬间,我迫不及待地把它编辑成我满意的情节,不停地将它回放着,直至时空倒转,身临其境。我情不自禁地喃喃自语和手舞足蹈,仿佛是正在排练着一段精彩的独白剧,我跟着剧情不断地切换着惆怅与悲喜。
“端云!什么时候回来的啊?”一个中年妇女的声音就像机枪发出来的声波一样瞬间冲进了我的耳朵里,把我构建地并正沉浸其中的多维时空一下子震得粉碎,一种被冒犯的感觉顷刻涌上了心头。我回了回神,定眼看了看,原来我已经转到了村口了,那个中年妇女正站在店门口外伸着脖子向我打着招呼呢。泛黄的灯光打在了她丰腴的身体上,显得光彩照人,地上映出了一个长长的阴影,并投到了对面灰色的墙体上,歪歪扭扭的,颇有几分瘆人的感觉。“哦哦,我今天刚回来。”“这么多年了,都没怎么变化哩。现在在哪里工作啊?对象找了没?……”她毫不客气地审问了我一番。我虽然觉得有些突兀,但我还是不假思索地一一如实作了交待,也回问她一些关于她和她家人的问题,以表关心。她扬了扬手,一脸堆笑地邀请我进去她店里坐坐,我僵硬地点点头,步子并没有向前挪动。
这个中年妇女,姓陈,名阿茱,是这家小卖店的老板,论辈份,我应称呼她为大婶。别看她现在身材圆润,脸上发福挂着赘肉,皮肤也失去了应有的光泽,年轻时可是村里姿色出众的大美女。既然是大美女,那就多少要有点故事。在我儿时,她们家可是我们村里最富有的人家。那时她们家经营着三轮摩托车买卖,生意红为时,可谓是日进斗金,一家老小穿金带银、开豪车、县城买楼,说起话来,总扯着嗓子。而那时我们一家五口人还挤在一间四面透风的土房子里,父母为一日三餐发愁。后来当地禁止了三轮摩托车载客,三轮摩托车也就没人买了,她们就搞起了养殖。但由于经验缺乏,经营不善,她们亏了很多钱,加之夫妻二人常年沉溺于赌博,家财很快耗尽,还欠下了许多债务。再后来发生在她身上的故事就很老套了——夫妻争吵不断、出轨、离婚、吊膀子……。前几年,由于渐上了年纪,城里终于玩不下去了,就回到了村里,为了生计,重开了这间小卖店。
正说话间,肩膀感觉被一只有力量的手重拍了下,我回头看了下,原来是林佳,我儿时的玩伴,也是小学和初中的同学。话说这货不仅从小人长得俊美,而且四肢发达,加之小时候家境殷实,是个一呼百应的主。相比之下,我就不幸太多了,家境贫穷也就算了,长相、身高没一样能够和他媲美的。落差巨大的结果就是:儿时,我就是他的小跟班,自然也免不了要受他欺负了。这么多年不见,除身材略有发福之外,外形变化不大,依然帅气逼人。他两手插在裤兜里,笑着问我:“什么时候回来的?怎么出去这么多年都不回来?……”我们站在店门口寒暄了几句,他掏出手,抱住我的肩,叫我上他家坐坐,我看小店比较嘈杂,就半推半就跟着他去了。
他家是两层楼房,里面隔了好几个房间,属我们村里最早建的楼房之一,别看现在有点破旧,但对于当时还居住在“茅草屋”的我眼里可是豪宅了。记得上小学那会,特别是在夏天,我经常是厚颜无耻地赖在他家地板上过夜,顺便蹭些吃喝玩乐。
他把我拉到了他家的厨房,进门对面摆着张旧餐桌,他摆摆手,示意我坐下。我走到餐桌右手边位置坐了下来。他从厨柜里抱出了一箱啤酒,端出一盘大闸蟹,又炒了碗花菜,弄了碟花生米,我们俩就这样边喝边聊了起来。
虽然我这么多年没回家,我们也没联系,但农村消息比较灵通,我这么多年在外面的“事迹”,村里人也早耳熟能详了。倒是我这么多年对村里的事情不闻不问,很多人情故事我都一无所知,就像是刚来这的外乡人。
酒是神奇之物。多年没见,几杯酒下肚,竟生分感全无,变得无话不谈。本来还有所拘谨的他,开始向我倒起了苦水。由于小时候他资源比较好,围在他身边的朋友比较多,男男女女,各种人都有,就免不了会给一些“妖坑”(“妖坑”当地土话,是长辈们对坏孩子的蔑称)带坏,加之过早的异x交往,使得他无心上学,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辍学后家里窝了一段时间,终于在父母的打骂威逼下,去一家理发店当了学徒。可这货哪里能够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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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天天跟着一群人到处鬼混,他父母实在拿他没辙,又怕他这样子下去迟早要惹出事情来,无奈之下,就让他姐姐带去了广东。他家仨姐弟,他最小,上面两姐姐,大姐长相一般,早早就嫁到外地,很少回娘家,二姐跟他一样,长相姣好,十几岁就到外面打工,几年后回村里,整个人变了个样,打扮时尚亮丽,身上香味扑鼻,在那时的我眼里,犹如仙女一般。他跟他姐初到广东那会,是在他“姐夫”的夜总会所帮忙,日子过得挺滋润,每次回家也是各种时尚帅酷造型,开着摩托跑车,后头总是坐着打扮时尚靓丽的女孩子。每每见其如此,我都羡慕嫉妒恨到怀疑人生。但命运之神不会总是一直眷顾着一个人。数年后,他“姐夫”的夜总会受到扫黄打击,被关停,“姐夫”也跑路了,不知所终,他却被公安抓了,以协助组织xxx罪判了二年半。出狱后,他跟着他姐开桑拿馆、饭店等各种折腾了一段时日,没搞出什么名堂。三年前,回到家里,结婚生子。婚后一直在家,偶尔打打零工,收入不济。他老婆整天泡在麻将桌上,一天到晚也没给他好脸色看,一吵架就赌气回娘家。由于老婆娘家人也不怎么待见他,他也就很少去,夫妻聚少离多,这都快过年,他老婆还呆在娘家不回来。聊到这儿的时候,他抹了抹眼眶,给自己点了根烟,抽了起来。见此番景象,我心里五味杂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一个劲的劝他:“生活会好起来的、会好起来的……”
我们正聊的时候,厨房里进来一个女人。她看到我后,眼睛盯了我一会,继而又上下打量了我几下,惊讶地叫道:“你是端平的弟弟端云吗?”
我尴尬地点了点头,笑着回道“是的。”
“你怎么回来啦?好多年都没看到你了嘛。”她一脸不解地看着我。
“今年回来过年,我也好多年没看见你了。”我故意打趣道。
说话的这个女人就是林佳的二姐,叫林薇,虽然年近四旬,身材微胖,不似青年时风姿卓越,但依旧打扮时髦,妆容齐整,风韵犹存。她瞥了暼桌面,似问非问地说道:“就你们俩在喝酒啊?”林佳忙答道:“是啊,你要不要来喝杯?”我拿起酒杯,微笑地看着她,轻轻的抿了一口酒,心里似乎在等待着什么。说话间,林佳已经拿过来了只杯子,放在了林薇的面前,倒满了一杯啤酒。她也没做作,拿起酒杯,冲我示意了下,说道:“好多年没见了,我敬你下。”说完,一饮而下。我连忙往我杯里加满了酒,站起身来,向她回敬了下,笑着说道:“谢谢”,也一饮而尽。为了避免气氛沉闷,我随口问了她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这么多年了,我看你也没变多少,还是那么漂亮呀。”她略带羞涩的笑答:“我已经有回来一阵子了,哪里,现在都老啰。”说话中,林佳又给我俩分别倒满了酒。于是,我又主动敬了她一杯,我们几乎同时饮尽。我夹了几粒花生米放进了嘴里,边咀嚼边接着问道:“你孩子几个?应该很大了吧?”她听了一呆,收起了笑容,略显惊讶地看了我一眼,动了动嘴唇,似乎欲言又止的样子。“你一点都不知道我姐的事情啊?她现在没小孩呢。”林佳连忙抢着说道。我咤异地看着她,咽了下嘴里嚼过的花生米,恨不得将刚才说的话也一起吞下去,脑细胞高速编织着各种台词,终于拼出了句话:“我真不知道啊,怪不得看起来这么年轻哩。”说完,我抓起杯子,分别向林佳和他姐敬了下。林佳也伸出杯子和我碰了下杯,又向林薇碰了下。我和林佳一口嗦尽,林薇嘬了一口,搁下了杯子,向我们俩挥了下手说:“我不怎么会喝酒,你们慢慢喝吧,我不打扰你们聊天了。”说完,就转身出了门。
我顿觉气氛有点沉闷,夹出两根烟,扔了一支给林佳,自己点了一支,吸了起来。林佳又给我倒了杯酒,向我这挥了下杯子,我们就又干了一杯。不知不觉间,我们已经喝了五六瓶啤酒了。林佳开始有点东拉西扯,一会说村委不作为,这么多年,村里也没怎么发展起来,连条溪也没修好,还是一下暴雨,就发大水;一会说邻村的工厂污染排到了我们村,向环保局反映多回,环保局收了黑钱,一直都不处理。我觉得这些话题有点严肃,就点了几个小时候一起的玩伴名字,问他们现在的情况。林佳向我介绍说,付山财前段时间因为吸毒和打架,被公安抓去了,老婆也跑掉了;林近政在宁德市里开了家公司,发了财,成了大老板,搬宁德去了,现在跟他没联系。他又说了几个跟他一样,都没像样的工作……。聊了会,我看已经很晚了,酒也喝得差不多了,就道别了林佳,约了改天再聚,径直回家了。
夜,一如既往的宁静,除了偶尔汽车的驶过短暂地打破了它的宁静外,这里依然可以清晰的听到一些鸟叫虫鸣的声音,依然时不时的可以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回港船舶所发出来刺耳的鸣笛声,依然能够听到在某个昏暗的角落里传来的狗叫的声音,这一切也依然还是那么的熟悉。
但,最熟悉的还是那间盖着灰色水泥瓦的低矮土坯房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