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孤台没有在意他言语的粗鲁,沉浸在自己制造的荒谬感觉中,忽然之间,他就明白了:神师作为神遗,不是该让人轻易见到,议论纷纷的。对后土的人而言,见到一个真的神师,不如听到无数假的传闻;亲自点化他们醒悟,不如让他们自己摸索,即便这样会让他们久久地蹒跚在困惑与错误的道路上。又或许,所有的这些,都不如让人们自己玩弄自己,风生水起,以得心之所安。
但是,最大的可能是,这一切都是多想了,傩亚人知道他是神师之后,只会进一步地对他围追堵截,并将这个行为冠上“缉拿妖言惑众之人”的名头。毕竟神师这东西,相信就是有,不相信就是没有。相信的人诚心正意,顶礼膜拜,不相信的人嗤之以鼻,不屑一顾。
曾经的人为何那么虔诚?如今的人又为何如此狂妄不屑?是造化的运转带来了这一天?还是时间的力量冲刷着一切,叫人无法回头看清来时的路?
因此,激动着的人们忽然听到玉孤台改口了:“是,我是妖言惑众。谁说星甫是神师了?神师远在深山,向来是不管族事的,怎么会替你们效力?妄想着得到神师的亲助,真是笑话!”
他的话叫人晕头转向,众人登时哗然:“你这人到底什么意思?那句话是真的?星甫到底是不是神师?你究竟是谁?”
“我就是一个信徒,光明神的信徒。你们毁掉了神祠神庙,还不许我们报复么?别以为我们不知道那些神迹都是怎么毁掉的!”他说着说着,倒动了真情了,想到损毁坍塌的神迹,尽管知道供奉的只是些傩亚人的信仰,不能代表真正的造化神,心中却还是油然而生淡淡的委屈与不甘。
思归忘知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敢相信这大声喊叫的人是他们的山君。
玉孤台还在说:“骗你们又怎样?拿你们取乐而已。没有造化神的关怀,没有光明神师维持着后土的安定,傩亚族哪有今天?”声音沙哑,十分用力,真像一个癫狂的信徒。
一位将军惊恐地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光明信仰在傩亚的土地上长出的就是这些又痴呆又癫狂的孽人,妖怪!看看他,这人全疯了,其他的信徒也一样,他们都不正常!傩亚有他们在,哪里能得到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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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疯子!疯子!”许多人附和着他。他们总算得到了一个他们满意的答案:没有神师,一切都是装神弄鬼罢了。他们心满意足地继续秉持着同样的想法:切除与光明信仰的一切联系,废掉所有的神。
玉孤台的嗓子像是被捏住了,一下子失了声,半晌,轻轻道:”这就是你们想的?”
忘知扶住玉孤台,安慰道:“山君,这些人鄙陋盲目,不要听他们的。”
思归也悄声道:“山君刚才状若疯癫,他们瞎说几句也是很正常的。”
“不,”玉孤台安安静静地说:“不管我是怎样的,他们都是这样的。时间到了,想法滋生,是他们的错,但也怪不得他们。”没人能听懂。
燕无咎挺起长枪:“妖人,我们这就抓你回去。”一句提醒。
玉孤台点点头,露出一个忧伤的笑容:“不用了,不用费这功夫。我走就是了。”手在空气中虚晃一抓,满地的野草发出了飒飒响声。风正从远方奔涌而来。
马声长鸣。
士兵们纷纷回头,最外圈的人大叫起来:“马!马来了!”燕无咎松了一口气。
有人看清了马的样子,惊呼:“是大草场的野马!它们怎么来这里了?”
傩亚族居于平原,庄稼地多而草场少,想要养马,必须开辟草场。这些年间,傩亚辟了两个草场,一个分养着军马,驮马与戏马,另一个关的则全是桀骜不驯的野马。这些马生性倔强,极难驯服,但体魄强健,若是驯养得当,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宝驹。平时,这些野马就在大草场撒花儿乱跑,却不能出来,今夜不知怎么,竟然给它们跑了出来。
野马足有近百匹,嘶鸣着向他们冲来。士兵有心阻挡,却不敢动刀动枪,生怕伤了这些宝贝马儿,只能大声呼喝,晃动火把,企图吓住马群。但野马却不为所动,像是听了什么指示似的,准确无误地冲进了士兵的包围圈,人墙顿时被它们冲散了。
数不清的健壮的声影在眼前晃动着,生着长毛的马蹄哒哒作响,扬起尘土,迷人眼睛。忘知思归生怕野马伤到玉孤台,紧张地护卫着左右。
有人低声向他们喝道:“快走!就是现在!”一包东西甩到了玉孤台手中,玉孤台一把接住,摸到了水心琴与还来剑,惊喜道:“燕无咎!”
燕无咎:“你们三个,快上马!”
玉孤台心领神会,扬手,口中念念有词,那是陵安的语言,温柔中透着凛冽。狂躁的野马听到他的声音,原地停住了,抽动着耳朵,迟疑地向他走去。走得近了,低下脖颈儿蹭一蹭玉孤台的面颊,马鬃与玉孤台垂下的长发略略有些纠缠,二者似乎便有了灵犀,玉孤台轻轻抚摸马的鼻子:“快带我们走。”
翻身上马,一双戴铁甲的有力的手托了他一下,燕无咎大声道:“替我向成渐离问候,希望他能快些回来。”
忘知与思归也找到了马匹,两人策马来到玉孤台身边,喊道:“山君,咱们得趁乱走。”
玉孤台向着燕无咎的方向点点头:“我会的,多谢你了!”驱马而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