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赏说得很快,如果不是玉孤台了解他,简直会认为这一套说辞是程赏事先准备好拿来骗自己的。程赏:“两族大战后,我去了傩亚。我帮助了他们,但目的却是给神女报仇——”
这里的神女指的就是在战争中为陵安牺牲的伊瑶女了。
“我知道这样做很傻,她或许不会喜欢。但我一想到她用自己的星露之力迷惑傩亚人,最终力气用尽,隐化于海中,我就不能忍受。她本来不应该成为牺牲品,是战争逼着她这样做的。所以我一定要找一个复仇的对象,就是整个傩亚!”
“让他们死很容易,只要在水道中投毒,他们就一个也逃不掉。但我犹豫了,只恨我神师的身份。即使我再愤怒,我还记得一点,那就是我们神师是干什么的。我们要保护后土,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于是,我想到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我以光明信徒的身份成为傩亚的星辅,开始着手帮助这个族群在南方定居。我给他们带来雨顺风调和好的年成,为他们驱散邪魅精怪与戾瘴虫豸。没有我,傩亚绝不可能以如此之快的速度走到今天这个地步。”
“但我也杀死了傩亚王室几乎所有的人,既然我必须杀死他们,又必须保护后土,那么就用我的善举对冲我复仇的罪过吧。”
玉孤台听着,手脚发凉:“这一笔锱铢必较的账,不是你一个人就能算清楚的;账目怎么核对,不该你一个人说了算。”
“师兄,你在开玩笑吧?这笔账怎么算,难道要问你?”
“程赏!”玉孤台忍不住道:“你这才是自欺欺人,你明知道这样算只是为了麻痹自己。你不想杀死他们——”
“胡说!”程赏黑白分明的眼睛泛红了:“我想杀死他们,比什么都想!你是个什么都不管的闲人,你凭什么置喙我的决定?”
玉孤台性格中自有一股硬气,他冷冷地道:“我说的不过是实话,是你不想面对实情。”
“你说我胆小?”程赏眼中的红色越发浓烈了,好想要溢出来:“玉孤台,那我问你:你对陵安的失败一点都不在乎么?陵安战败,被迫西迁,你一点都不难过,不为自己无所作为而羞愧?”
对于这个问题,一般的回答是这样的:神师可以给予族群一定的帮助,但这种帮助不能有任何偏向性。所以对于陵安的命运,神师是无能为力的。
但话到嘴边,玉孤台却不知为什么,沉默了。
程赏认真观察他的表情,笑了:“你不可能真洒脱,真放下,对不对?陵安失败,你到底是难过了!哈哈,云机山君,你为什么不肯早早承认,非要摆着一副大义凛然的样子训诫我?看来,你也知道惆怅若失的滋味,这很好。但你还是无法真正理解我,因为你还没有尝到珍爱的仰慕的人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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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的滋味。”
“程赏!”玉孤台怒吼一声,胸口因为剧烈的喘气而起伏:“你!你……”他的声音转为低沉:“我难道不知道吗?”
程赏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闭紧了嘴,眼光锁定着玉孤台痛苦的表情,神情中流露出难以察觉的复杂来。他忽然问:“师兄是在说,山芒君?”
玉孤台没有抬头,只是瘦削的身形在风中一瞬间有些摇晃。
如果他现在抬头,就能看到程赏欲说还休的样子,但可惜,这个细节只有卓沉舟注意到了。后者微微皱眉,但觉得现在还不是问的时机。
玉孤台说话了,声音中带着疲倦:“你恨他们,我懂了,所以你杀死他们。你也恨我,所以你让我失明,是么?还是说你把对他们的恨意转移到每一个你认识的人身上,想让我们也陷入和你一样的痛苦之中?”
这个问题会被任何一个正常人放在开头,作为掷地有声的诘问,但玉孤台却不这样,他要在对话快要结束的时候提出来,这让程赏和卓沉舟都十分意外。
听程赏不说话,玉孤台道:“这件事就过去了,我不会因为这件事而恨你,至少不会像你那样伺机报复。相反,我要感谢你,如果我的眼睛还能看见,我的灵明不会像现在这样强大。”
“是么?你的灵明真的变强了?”程赏眯起眼睛,观察着玉孤台的表情,后者的眼睛中完全没有一般中毒粉的人的阴翳,反而流动着各色的光芒。程赏暗暗称奇,心想:他说的真的没错!
卓沉舟私下认为程赏的话很奇怪,“真的”二字进一步加深了他的猜疑,但他一如既往地保持了沉默。凡是有关玉孤台的事情,卓沉舟都格外谨慎,既怕会伤害玉孤台,又怕伤害不够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