弯月在海上投下了扭曲与奇怪的光芒,苍白的晃动在水面上,这片海域的名字,伯爵已经不太记得清了,不过这里的月亮给他留下的很深的印象。
这里位于蓝山的中央,蓝山并不全在苍鹰境内,一半是属靖王的苍鹰,还有一半却是洛王的金蝉领土内。这样的森林,多半会有精灵族群的护林人出没。在这个野兽和人类生存的世界,这样的灰色地带种族同样也不少,稍微销声一些的远古种族矮人,甚至兽人等,似乎也都是真实存在的。
不过在一些魔灵大能的遗语中,也经常会提到一件事,便是万物生长,换句话说,即是存在即存理,天地能造化人类和野兽,自然也能造化精灵甚至是魔法。
当然,这种著作不是一般人能够接触的,即使是伯爵世家这种,也依然只能寻求到支离破碎的一些信息。即便是查阅,也便只有他们的少爷能够了,尹柳川作为伯爵的父亲,自然知道些什么,但是据说因为年老体衰,不复当年,当然老爷子本人不是这么说的。
蓝山是野外的无人之地,之中开辟了一条纯天然的小径,这条小径便分割了金蝉和苍鹰的边界。通到此处,那夜中赤赤的一声长嚎,通常都是野兽出没的标志。
陪同他的,是正眼睛不断瞟望着四周,用火焰法术权当照明的王锡白。
因为有这么个移动的提灯,二人非常成功的在黑暗的夜晚,用足以把接近这里的野兽的眼睛闪到花的光芒,把所有夜间出没的朋友们召集起来了。四周不断的亮起幽绿色的光芒。这绝不是好兆头,伯爵赶紧让王锡白把法术收了,王锡白也是看到了四周的情景,应了一声,收起火光,伯爵善解人意的牵住了王锡白的手,在抖……
以极其缓慢的,难以发出声响的速度踱步着,王锡白屡次三番要祭出火焰法术清场都被伯爵阻止。放火烧山,绝对会被被护林的那帮精灵狼党好好的揍一顿。精灵族族内也分为两个党派,为狼党和鼠党,担任护林和护园两项任务,互相没有什么影响,与人类沟通的精灵通常会是鼠党,即便这也已经很少了。说到这里,伯爵也跟王锡白谈起了一个他认识的和护林大队有关的朋友。那是鼠党之一。
那位朋友现在是个隐匿在城市中的草药医生,并且非常嫌弃他那帮跟居住在深林中的绿皮精灵一样的以前的同伴。
王锡白也是起了兴致,把脑袋凑上前去,草药医生这个职业可是高危的啊,那他有没有什么背景?
这话一出就被伯爵鄙视了,你小子以前可是大名鼎鼎的靖王。王锡白闻言小许尴尬,只说是要探讨什么法术这类的学术思想,不过很快伯爵还是给了他肯定答案,并且附加了几句嘲讽。
----他可不像你专职,你还记得那天那个医生吗?
说来那段时间的事情较为不堪入目,王锡白闻声倒是思考了一会儿,挥去了事件的细节后,给出了肯定答案,很快就高声喊了一句:“就是李时桢?”
喊完他就挨了一下,与此同时伯爵挑出剑就捅飞了一只扑来的幼狼。
“说话说这么大声干什么?”伯爵对着王锡白耳门子就来了一嗓子,王锡白耳鸣着正要回吐一句槽,不过极快的就把炎剑甩出来了,他这才想过来,伯爵刚刚那一嗓子可响了……
王锡白回身正要怪罪,却看一道蓝色的身影一骑绝尘而去。他赶紧奔了上去,身后跟随野狼一同扑出的,还有正高嚷着粗暴俚语的狼党……
……
“别告诉我你真快死了,那我可就是千古罪人了。”看着眼前痛苦的捂住腹部的王锡白,伯爵像是嘲笑又像是关切的说。
王锡白闻声,直接就把手放下来了,伯爵这才松一口气,原来就是喘着在平复气息。不过很快脸上就也被回了一下,疼倒是不疼,但是王锡白这一下里富含的复杂的情绪可是顺着他脸皮进去了。
很快伯爵就笑出了声来,也就只有对几位熟人他会如此坦率真实了:“没事儿,你要是真的死了……”
“妈的。”王锡白恨不得一脚撂他脸上,“干正事!”
“行,干正事,”伯爵应了一声,领着王锡白再次向前走去。
“我还没问你,我们要去哪儿。妈的……我声音怎么这么大?”王锡白别扭的扬了扬嘴。他感觉自己许久没有在安逸的地方待着,说话有些鲁莽了。
“蓝山公墓,听过吗?”伯爵缓缓说。
联系到今天的日子和他们的目的地后,两人之间的气氛明显变得压抑起来。这是他们得告别之行了,可是伯爵却选择来这里?
不过,王锡白还是细细的打量了伯爵一会儿,他脸上悲伤的情绪倒是没有多少,王锡白相信伯爵并没有沦为断绝的人,也许,是时候未到?他在刻意掩饰,亦或说,他在面无表情的默哀?
伯爵忽然停步,走到了旁边的丛林中,公墓所建的地方多半也是参考了此处茂繁的花林,他没有叫上王锡白,不过王锡白还是自觉的跟了上去,不大一会儿便各举着一捧花出来了,王锡白拿着一束普通的玫瑰花,不过伯爵的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品种。
“什么花?”王锡白说。
“天堂鸟,听过吗?”嗯,很熟悉的句式,不过王锡白确实没有听过,坦然的摇了摇头,伯爵似乎很精心的挑选了这束花,想必,这个人对他很重要吧?妈的,王锡白想到,如果伯爵死了,他连应该这样做的了解都没有了……他一定要问问伯爵喜欢什么花,什么酒,什么剑,什么歌……
“这花种不太知名,不过名字很有寓意,而且,他也挺喜欢的,他觉得这花很漂亮。”伯爵挑弄了一下,天堂鸟叶片顶端急尖,叶柄细长,花柱突出,如包裹着一团火焰一样。
默默的沿着路前行,直至伯爵停下了脚步,王锡白便也跟着停了下来,今天要干什么他是差不多清楚了,但是具体的细节,他确实还是要跟着伯爵去走。
“在这里了。”伯爵轻轻的说了一声,来到了一座无名的墓前,缓缓地蹲了下来,将那束天堂鸟仔细的竖靠在碑上,像是回忆着什么一般,用手轻轻的抚摸着碑面,擦拭去一抹尘灰。
“他是谁?”王锡白问道,因为碑上根本就没有这个人的名字。
“说了你可能不明白,就是……一个朋友,”伯爵道,“嗯,就这样。”
“啊。”王锡白不知所措的吭了一声,他没想到伯爵的话会这么简略。
不过伯爵好像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一次我看到他被打了个半死,就去把那打人的弄走了,把他送去医馆去,后来我家仆去探他底细,他是三塞大漠来的。”
“然后我带他登门让那人道歉去了。我原本看他可怜,结果没想到他有一番故事。要说他怎么死的呢……就这样说吧,边塞的战事在之前一段时间内很紧张,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继承我父亲的家产。”
“嗯,还有,我父亲现在还健在,不然的话我可能就会拿两束花出来了,”伯爵继续道,王锡白听到这句话,微微感到有些伤怀。
“那个时候我们是很好的朋友,我因为家庭成员的反对没有跟他一同参军,他临走之前,提了四个字的书,现在还挂在我的房间里,现在我能当个浪人,像是个走到世界各地接任务拿钱的猎魔人一样,也是因为我是某种意义上的公子哥。”
“哪四个字?”王锡白吞了口唾沫。
“逐恶而去。”伯爵重重道。
“嗯,所以……”
“什么?”
“他是以一个士兵之姿马革裹尸的吗?”王锡白略作沉思,语气有些伤感。
“不是的,”伯爵微笑着看向王锡白。
“我肯定的告诉你,他是以英雄之姿战死的。”
王锡白默然的看着墓碑。
“后来我偶然发现了他在城中的住所,在他的原木桌子上找到了一封信,没写完,可能是原本想寄给谁的,”伯爵道。
“呵,其实我在看到这封信之前,还在想他是不是疯了。”伯爵有些不自然的抿了抿嘴唇,“差不多……想起来了,因为我在那一段时间被这段文字魂牵梦萦,所以我想的起来。”
“不想的话就算了吧。”王锡白说。
“没关系的,”伯爵说,“他说……”
……
五年前,边塞战情紧急,镇守大将耿斯维尔唤人,驾马长驱直下,上报朝国国王。国王当时身命尚在,当机立断,广募壮兵。
靖王的领土,也就是苍鹰都城处于朝国的东北平原位置,安居乐业,一派祥和,顿时一呼百应,靖王的声誉源源上高。
此时的伯爵并未继承其家族的遗产,听闻此事,尹柳川竟将伯爵锁在了屋中,阻止了满腔热血正当年少气盛的伯爵做出极有可能一去无回的危险事情,伯爵百般反抗无果,只好遵从了父亲,不过心中的念头打消,却始终还惦记着一个人。
此人的家境贫寒,是从朝西北饱受战火的无人领区:三塞大漠逃荒而来,四年前二十岁时,便与自己几个同病相怜的伙伴一同踏上征途,离开了家乡,一路饱受磨难。最终,他亲手埋下了自己所有的伙伴,拭去了眼泪,来到了这里。
他不善言辞,那进城来就暴揍了他一顿的老板道歉之后,他一阵唯唯诺诺,伯爵也不忍让他就这么走了,与他随意多聊半句,只觉得似乎也性情相投。在和伯爵谈起自己的身世时,他平静的叙述中却蕴含着不是多少的血泪。
用他富有和他年龄不符的沧桑的嗓音,一个字一个伯爵深深地被自己这位好朋友打动了,不惜动用家产,为他建起了一栋二层的木屋。
他更是感激不尽,从此日日相见,举杯共饮,二人常去酒馆中,伯爵与他一同过着普通人般的生活。那段时间,伯爵将自己曾经历过的残酷忘的一干二净,洗净斩断无数魔物恶人脖子的一双手,闭剑不出。
一次,那人主动找上伯爵,他只提出了一个要求,还深深的道了一个歉,他说,他想要在木屋里,种满天堂鸟,天堂鸟是他最喜欢的花。
伯爵欣然接受,特意翻看书籍,将关于天堂鸟的所有信息记在了脑中,然后亲手在木屋里培植了十瓶花种,每日在与他同行饮酒的时候,都会顺便灌溉一下花朵,有些时候,伯爵还会看到他一脸陶醉的蹲坐在花前,打趣的嘲讽他一两句。
在颁发了募兵令后,伯爵来到了他为他所建的那栋木房,今天他没有看到他兴致勃勃的守在一楼,便隐隐猜到了什么。
今天的雨下得好大。
在看到二楼,他在簇拥的天堂鸟中收拾着行李的那一瞬间,伯爵几乎像是被雷击中了一般,他惊恐的抓住他的手臂。
“怎么了?”他问。
“你要去哪里?!”伯爵喊。
“我要走了,去边塞,去镇守我的家乡。”
“不,不要走。”伯爵语气颤抖着,崩溃的摇着头。
门外的雨还在下,屋内的空气变得冰凉。
“对不起。”他只这么说了一句话,然后,前所未有的坚决的将伯爵的手甩开,伯爵立足不稳,扑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