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眼中挂上了泪光,嘶吼了一声,抖出了袖中的刺剑,一个翻身,跳了起来,面前的人停下了动作,注视着伯爵,顿时一柄剑迎来。剑指住他的脖颈,他丝毫没有闪躲,平静的看着伯爵。
“你会死的!你不要走!”伯爵喊着,“留在这里!”
“我意已决,如果我能回来的话,一定和你大醉一场,”他扶开了剑,“不要拦我了,求求你。”
“不!不可以!”
“我想了很久,我做出决定了。”
“我跟你一起走!”
“你走不了的,我知道你是什么人。”
“不!一定有办法的……”
“别闹了,”他惨然的看着伯爵,“算了吧。”
“我不会算的!你真的是为了自己而去么?有什么隐情可以告诉我啊?”
雨从屋檐上落了下来,下的很大很大,像是结成了一个透明的帘子,街上的小贩慌张的收着铺子。
“行了,”他道,“你应该明白,这样是没有用的,而且……不要阻止我了,你想必也不会很自私的去违背一个人的想法吧?况且我也可能会回来。还有个东西要送给你。”
“我不接受!我什么都不要,我只要你留着!“
“妈的,拿着!”他突然厉喝了一声,把手中的东西塞到了他的胸前,“听到没有!”
“我……”伯爵被他吓到了,因为他很少见到这个性格柔软到近乎懦弱的人发火。他咬着牙关,接住了他递来的东西,身子猛然颤了一下,他再次看向眼前的人。
伯爵突然明白了,其实他早该明白,他拦不住他的。从那个雨夜开始,他就一直都是这样。伯爵找到了宿命中的影子。在他的身上,伯爵找到了自己的信仰。
伯爵就这样注视着他,感觉雨已经透过房屋打在身上。他想,人生的路还很长,却偏偏要绕道而行,翻越常人不敢触及的荆棘。遍体鳞伤的他,成为了伯爵心中独一无二的强者。
有幸在那一天遇到了你,遇到了最好的你。伯爵想这样说,但是看着他的目光又说不出口。
是时候说再见了,即便不舍,即便这一切的一切,都如同孤独的天堂鸟,浮云散去,叶花枯黄;离去的人缓缓的向他走来,站在无尽的花海。
依然身着那一袭干净的衣裳,用灰色的布带绑腿,踏着黑色的布鞋,并不英俊的面目上,眼角微微的弧度。
粉红色的花瓣划过脸颊,再闭上眼睛,神情变的无比坚毅,再次睁开眼睛,伯爵感觉到了对视的火焰,感觉到了由心而生的热情。你嘴角一扬,隔空对我抬起了酒盏。
扫开落花,回过头去,渐行渐远。
雨停了。
他看了看自己的小木屋,看到心灰意冷的伯爵绝望的倒在了门外,他鼻子一酸,抹了抹自己花了的眼睛,然后举起了旁边的一支笔,在面前摆了一张纸,他轻轻的落笔,写下了一个一个并不工整的字。
伯爵绝望的打开了他送给自己的东西,外面是一个长条形的木盒,从中拿出了一个白色的绸缎,伯爵知道他没有什么钱的。
把绸缎摊开,赫然是一幅书法,字说不上多好看,写得只有四个字。
逐恶而去。
而多年后,取出了面前的纸,四周的屋面早已破烂,结满了蛛网,那一束束天堂鸟也枯黄的瘫在了地上。神情复杂的摸了摸它干枯的叶片,伯爵踏入了这个曾经熟悉的地方,却再也看不到自己想要看到的人了。
此时的伯爵还没有掌握亡灵之术,也完全不知亡灵术的存在。
在很长一段时间内,他的法术也只停留在初级阶段,并不能直接消耗生命元气来释放,在他掌握了这等高级手法的时候,第一时间便尝试了复活自己的这位故友,但是因为他离去实在太久,太久了,一切都已经尘埃落定,伯爵失败了。
此时的真正的王锡白已经被柳月潭所杀,伯爵也完全不知他会法术,如果伯爵能早点找到王锡白的话,或许一切还有转机。拿出了那张泛黄的纸,伯爵顺着自己的回忆,同步的念了出来。
“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站出来,其实,我完全可以和你一起度过一个浪子的放荡人生,但是我想了很久,我……不想这么做,在这种时候,做出的决断,选择,会决定你是谁,我也许能留下命,不过,我觉得,即使不会被人铭记,不会被人感激,甚至会有人觉得我蠢,妈的……”
“不过值得,不是吗?”
牛皮纸的背后似乎本来还有什么字的,但是被抹去了,唯一留下的就是纸末端的一个血指印。
血指印……
……
后来,伯爵为他的这位故友建了一座墓碑,在蓝山公墓的此处,因为没有他的尸骨,伯爵花了整整三个月的时间,为他画了一副画像。
伯爵将这幅画像和三束天堂鸟埋在了一起,然后,去酒馆要了两壶上好的酒,他还在时,自己这样挥霍都是会被阻拦住的。伯爵回到了这里,一壶洒在了碑前的土中,一壶痛饮入口,醉醺醺的倒在墓前,然后被惊慌的寻找着少爷的仆人们带回去。
每次的他的离去之日,纪念的方式几乎都是这样,直到伯爵继承家族大部分产业,他们才不干找人的事情。仆人们都会听到醉倒的伯爵念叨着一句话,然后便会看到他眼角泛出的泪水,一度以为他们的少爷患了什么害病,请了几位医术高明的大夫,都是一无所获。
他说:“如果你能回来的话,你一定会和我大醉一场。一定是的,一定是的……”
……
“现在我明白了,他真的……是个英雄,”王锡白语气略带颤抖,“虽然我这样可能有失礼貌,但是如果可以的话,我想知道他的名字。”
“他没有名字,就跟没有人知道我的名字一样。”伯爵说,“也许,这样也好,他告诉过我,他想要成为一个不存在的人……”
“是啊……隐姓埋名,就是为了这个吧,他只想普普通通的。”王锡白感觉自己的话已经无法再说下去。
“他虽然不在了,但是人与人之间,你懂的,牵挂嘛,我希望他一切都好,”伯爵笑了笑,对着墓碑郑重地点了点头,“至于用亡灵术……我也不是没想过,但是你也明白,再消耗我的生命来释放亡灵术的话,他可能会看到我死在他面前。况且,他也离开太久了。”
“所以……我能不能帮上忙?”王锡白忽然说。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伯爵拍了拍王锡白,“你个亡灵,只不过是凝成了人类的躯体,本质上还不是一个人类,你真的能用亡灵术吗?”
“我还没试过。”王锡白的五官扭曲着道。
“不用试,我不相信你这个大法师没看过基本戒律里的《禁忌》,没这个必要。”伯爵摇了摇头。这是他们家族中曾经寄住过的一位集会所成员赠予的。
王锡白的神色猛然黯淡下去:“对不起。”
“你没有错。”伯爵说。
“你不打算给他们立碑吗?”王锡白的声音越来越低
“不打算,因为,我相信我可以不让他们死,或者说,不让他们一直死下去……”伯爵道
“但是亡……”王锡白话至一半,猛然瞪向伯爵,“难道你的意思是……”
“正是如此。”伯爵的眼中绽放出难以言喻的情感。
“好吧……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关心你了呢……”王锡白挠了挠头,“没记错的话,你今天一定就要走了吧。”
“没错,还有,因为你一直是我的好兄弟,锡白。”伯爵说。
王锡白沉默着看着伯爵。
“即使你还是人身,我也不会让你释放亡灵术的,我可不想让我的两个兄弟以命换命,这对你太不公平了。”伯爵神情复杂的看向无名的墓碑,“我已经放下了。”
愿你永远幸福,无论你在哪里。至少,要和天堂鸟一样。”
“愿你幸福,无论你在哪里。至少,不能和我一样。”王锡白举步上前,毕恭毕敬的回了礼。伯爵愣了一愣,看向王锡白,王锡白感受到了他的凝视,低下头来,与他四目相对,二人的嘴角逐渐扬起,哈哈大笑起来。
“需要我再介绍些什么吗?”伯爵带着笑容起身,从背后举出一缸酒,泼到了碑前。
“嗯,不需要了。”王锡白也将花轻放在了碑前,走到了一边,随即,一股浓郁的酒香钻入鼻中,王锡白回头看了看举缸饮了一口烈酒的伯爵,缓步走开,自己还是不要打扰他的好。
酒洒落的声音传来,王锡白在海岸边,一个靠身躺了下去,静看着远方的海鸥,大海的声音有规律的闪烁在耳边,阳光刺的他眼睛生疼,他打了一团火花,将手竖在自己的眼前,其实他这个人,算是性情寡淡了,至少,作为王室子孙,悲痛什么的情绪几乎是不会出现在他的生活中的,不过此时,那位无名的士兵的碑,却好似在他的心中刮去了一块一般,让王锡白有种说不出来的难受。
“他是以英雄之姿战死的……妈的。”喃喃的低语,王锡白在想,他此时的感伤是不是象征了什么,这种剧烈的不适与酸苦敲打着他的神经,王锡白的眼睛痒了,他下意识的拭了一下,却发现自己的手背满是水痕。醉醺醺的伯爵摇摇晃晃的看着呆在原地的王锡白,王锡白这家伙看起来放荡不羁,其实也是很感性的。
看着伯爵脸色红扑的望向自己,王锡白急忙将眼睛眨了眨,一个腾身站了起来,伯爵对他饶有深意的笑了笑,随即便向后一倒,王锡白一个跨步,堪堪扶住,回望了一眼来路,还是将伯爵安放在了地上,时间逐渐的向清早时分靠近,伯爵已经睡死过去,王锡白则是盘腿冥想,至少这样,他不会做什么让他不太高兴的梦吧。
……
在一个特定的时间点,王锡白睁开了眼睛,与此同时也听到了公鸡嘹亮的三声嚎叫,清明已过,四周冷清,但是在日光高扬的清晨,丛林里出没的野兽便会急剧减少,看了看一旁的伯爵,依然睡的如同死猪,王锡白拍了他两下,伯爵哼哼唧唧的抖了抖身子,毫无反应。
也罢,让他烂醉一场。
如是想着,王锡白轻轻柔柔的抱起伯爵,用这个颇为引人注目的姿势,缓缓朝着蓝山小径回去。谁也不知道这是不是他们最后一次相遇。这一次,就让他好好睡一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