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曲还是王维的，歌声更加悲壮苍凉：

“清风明月苦相思，荡子从戎十载余。

征人去日殷勤嘱，归雁来时数附书。”

歌声徐歇，余音尚在空中回响，杜甫已经泣不成声。这歌曲杜甫在长安时经常听李龟年唱；此时、此地此歌，令杜甫百感交集。

“龟年兄――”杜甫站起来。

“啊——？”李龟年听到喊声有点惊愕。

“龟年兄，是我杜甫呀！”

“杜甫？杜工部，是你呀？”

两个老人，两只瘦骨如柴的手握在一起。

“子美，想不到能在这里见到你呀。”

“是啊，几十年了，苍天有眼让我们又相见了。”

众宾客被这两位白发老人所感动，有人说让杜甫即席赋诗，请李龟年唱，真可谓珠联璧合。

杜甫说：“今天我要亲自唱，算是报答东道主及众宾客的，也赠给龟年兄的”

众人皆鼓掌欢迎。

杜甫唱道：

“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席散了，杜甫拉着李龟年的手说：“龟年兄，到我家去坐坐，多年不见，我们好好聊聊。”

“杜工部，现在我的身份到府上去不合适。”

杜甫笑着说：“非常合适，你这身份去非常合适。”杜甫不由李龟年分说，拉着就向江边走。

李龟年问：“贵府在什么地方？”

“别急，快到了。”

二人沿着江边走。

李龟年见江边并没有府宅，就问：“还有多远？”

“到了。”

李龟年四周瞧瞧，很愣：“在哪？”

杜甫用手一指：“这就是。”

李龟年看见孤零零一条船。

“这就是我的府宅，龟年兄请吧。”

李龟年方才醒悟，朗声笑道：“工部大人请！”

杜甫忙招呼妻子出来见客，对妻子说：“这就是当年名满京师的歌唱家李龟年。”

李龟年忙使礼说：“李龟年拜见工部夫人。”

杜甫妻子说：“快进来坐，进来坐。都什么年份了，你们二人还端臭架子。”

杜甫与李龟年相视而笑。

妻子搜天索地为二人操持了点酒菜。二人促膝而坐，边饮边聊。

李龟年说：“……自从那年胡贼作乱后，我跟随玄宗皇上幸蜀，后来与皇上失散，就一个人一边流浪卖唱，一边寻找皇上。

我想一定要找到皇上，好在身边伺候他老人家。听说皇上回到长安，我就有盼头了，努力卖唱筹备回长安的盘缠。可是筹集的银两都被乱兵抢去了，有几次差点连性命都丢了。

那时我想，只要保住性命我就要回到长安，回到皇上身边。谁想这些年北方一直兵祸不断，一次次北归都失败了。”

李龟年悲伤地举起杯子……

杜甫说：“同病相怜啊，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北归。”

李龟年感叹说：“我心已死，北归无望。何处黄土不埋人？我这把老骨头，到哪里结束就扔哪里算了。”

杜甫说：“龟年兄，你的身体好，不要丧气吗。我老来多病；但是，我很有信心，我一定要回到长安的。”

李龟年把杯子放下，止不住抽泣：“子美啊，我的好兄弟，我何尝不想呢？我连做梦都回长安啊！昨天夜里，我又梦见二位皇妃让我教侍女唱《祓禊歌》呢。”

杜甫见李龟年哭得伤心至极，强做笑脸说：“龟年兄，告诉你一件事，七年前我在梓州避乱，忽然有一天得到一个好消息，说官军收复了河南河北。

哈哈，我那个乐呀，就别提了。我让妻子赶紧收拾东西，马上起程，我们要回家了。你猜后来怎么样呢？空欢喜一场，这一等又是七、八年。”

说着杜甫也哭了，边哭边唱：

“忽闻剑外收蓟北，初闻涕泪满衣裳。

却看妻子愁何在，漫卷诗书喜欲狂。

白日放歌须纵酒，青春作伴好还乡。

即从巴峡穿巫峡，便下襄阳向洛阳。”

李龟年陪着杜甫含泪唱完了《闻官军收河南河北》。

李龟年说：“子美，如果你回到长安的话，一定替我去拜见拜见玄宗皇上，有机会到洛阳我的宅子去看看。”

杜甫说：“我们一起回去，我们都要回去的。”

夜深了，两个老人不知何时睡着了，梦中的长安路好远好远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