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身在上个世纪三十年代一个南方地主家庭,父母健全,上面有两个哥哥,衣食不愁。
镇里人称我父亲为黄老太爷,对于我这个女儿很是宠爱,为此在二层木质楼上建造了一个只属于我的住所,整个二层只有我住在里面。长大后无聊瞎想,偌大的木质纸糊窗户,万一幼小的我从窗户掉了楼,如何是好,这倒是我瞎想,整个成长阶段,我完全没有从下面掉下过一次,哪怕是半次也没有。
日子长了,镇上的人都喊我‘楼上小姐’,等我有了自己想法,对于这个称谓倒是很喜欢,总觉的这四个字中透露着优越感及与他人的距离感。
父亲喜欢闺女,这是母亲结完婚才知道了。不辛的是她连生了两个男孩,之后甚是着急。她听那些佣人私下闲谈说夫人要是再生个男孩,黄老太爷就要娶二房了。这可把她本来就稀薄的头发,忧愁的更加稀薄。
母亲还算运气好,也不知道找了什么旁门左道的药料,又或者大仙道士的指点,第三胎终于生下了女孩,这个女孩就是我,打小被人称作黄小姐。当然最要紧的是父亲没有娶二房,虽然他不爱我母亲,但到死都没有娶第二个女人,这让我这个作为女人的女儿,都为他有所唏嘘。
打小我父亲就喜欢抱着我出去溜达,逢人就面带笑容说:“我家闺女!”
我母亲对我说,两个哥哥从来都没有这种待遇,父亲把我捧在手掌心宠爱,这是杏镇无人不知的事情。旁人觉得很新奇,因为那时的社会风气,他应该抱着大哥哥,又或者二哥哥出去才对,而不是我这个妹妹,因为女孩是要嫁人的,而男孩是家里的基石,是家里的劳力,是家中的后代。
却说也是意外,我两个哥哥从来不嫉妒父亲给我的待遇,反而对我疼爱有加。哥哥年纪大我六七岁,他们宠爱我,好的东西也总爱留给我,爱拉着我出去玩,到后山的树林中抓知了,捉鱼虾,带着我逛街、遛马,吹柳皮,只要是他们能想到的,都让我过一遍瘾。
到了该读书的年龄,父亲想专门找一个教书先生到家里教我读书写字。一直走读的两个哥哥,对于父亲专门为我请个读书先生也很赞同,也许他们认为女孩子去到学堂念书太过张扬,又或者怕路程太远,我腿脚受累。
寻摸了好多日,父亲为了我找了一个女先生,不但耽误了时间和心力,还赔不少礼,可见赔钱又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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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
那时,我总会躺在堂屋门口的藤椅上,那日我从外面听着父亲在堂屋和推荐来的女教师谈话,等女教师走后,他对我家佣人阿金絮叨说:“这女先生声音有点冲脑子……”
于是,第二天又来一位,交流完,女教师离开,父亲又说:“有点寡淡,不喜庆……”
之后的一些日子,躺在藤椅上的我总会听见“面相不好”或者“话太多”等各种话语。最后我听腻了他的挑三件事,女先生来的时候,藤椅上再也没有出现过我。
我觉得父亲应该找不到一位让他满意的女教师,时间长了,我也就把这事给忘了。
哥哥们从学堂回来后,我会跑到他们的书房叫喊着让他们教我写字,大哥为了打发我不扰他们学习,总会给我一张写着‘123’糙纸,让我趴在凳子上描写,就这般我就可以忙活好几个钟头。
我以为我这个‘女先生’的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半月之后,阿金又领来了一个。
她个子不高,圆脸,没有鼻梁,肤色略深。穿着西不西中不中的衣裳,洋裙子配着一双洗的皱巴巴的布鞋,整个人看过去像是从别处来的人一样,奇奇怪怪的,又异常引人注目。
从那天后,就跟着她读书写字,我之后能写一手好字、读书写信、略微看懂几个英语单词,可都是她的功劳。
我的女先生品性很好,逢人笑脸相迎,偶尔和我们说笑,连总是绷着脸的父亲也会被女先生的巧语妙言逗得咧嘴笑。
她深得我家人上下的心,除去我母亲。每次我们在一起嬉笑说话时,但凡母亲仰着下巴摇着蒲扇扭过来,我们总会戛然而止。我们瞅着母亲,母亲白眼瞪着我们,这种排她的境况,使得母亲很难受,以至于到最后,心肺脾肝都憋到内伤,我知道,当时我们无意,但她却很多心。
大半年后,母亲躺在床上,父亲请来的郎中给她号脉。
郎中捋着根本捋不起来的几根白胡子说:“气血不通,心里有口气憋着出不来,喝点活血化瘀,通精气神的中药就好。”
喝了几日汤药,母亲还是没见好,反而突然加重了。我知道她这病不是中药能治好的,她不是身体病,她这是心病。
父亲和女先生站在堂屋里,把上个月的教书钱递给女先生,女先生笑着接过来,俩人又聊了几句。
因为父亲刚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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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场回来,肩上有根麦穗刺扎在衣服上,女先生顺手就把父亲肩上的麦穗取了下来,恰巧抬脚迈入堂屋的母亲瞧见这一幕,我瞧见母亲气的直哆嗦,她抬手摸着看起来很疼的心口窝,咬着后槽牙笑着问:“呦!小心麦穗针刺了你那娇贵的手!”
女教师立马扔掉麦穗,手在身上擦了擦。
母亲翻了个白眼,摇着扇子扭腰往外走去,站在母亲旁边的我,差点被她宽大摇动的胯碰倒,我连连走出了两步,这才稳定身子。
晚上,我在楼上睡觉的时候,听见父母的卧房中传来母亲鬼哭狼嚎的打骂声,又听见父亲“哎呦……”几声。
我立马赤着脚从床上跳下来,跑去窗边猛地推开窗户,伸着头往父母卧房的方向看去。
屋里正在帮我铺被子的佣人,明白是怎么回事,走来把窗户关上,让我回床睡觉。
一大早,睡眼惺忪的我走下楼,迎面碰见了脸上有抓痕的父亲,我仔细看去,父亲故意别过头走开,我知道这是我父亲昨晚“”哎呦数理化”声后,母亲的杰作。
不久,母亲终于抓住了撵走我的女先生的机会。
那日,女先生在给我上课,母亲上楼来看,打眼就瞧见桌上的《西厢记》,母亲虽不是读书人,但这种奇怪偏门的书籍,她倒认得清楚厉害。
她把女先生骂了一通,厉声斥责道:“你不教好,闺女都被你教坏了!”
她霹雳吧啦数落了半天也不肯罢休。
就这样全家都知道了这事情,母亲不依不饶,拿着我说事,非让她嘴里这位‘不守妇道’的女先生滚出我家。
父亲最终拗不过母亲的张牙舞爪,请走了女先生,如了母亲的愿,打那以后,也治好了母亲的心病,之后的岁月中她健健康康毫无疼痛。
再后来,先生都是男的,我母亲倒是放了大心,可我却有点不太顺心,上起课来总觉得别别扭扭的,一个女孩子和一个大老爷单独面对面,这还不如去了学堂来的痛快。
我总觉得对不住父亲给我找教书先生的心思,因为我并没有因此考上好的学校,倒是我的两个走读的哥哥都上了大学,这是我的遗憾。父亲则不然,他说:“这是我闺女该有的格调。”
我该谢谢我父亲给我的格调,这是我永生难忘的时光,永生难忘的‘楼上小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