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大河蜿蜒而过,四面喀斯特地貌的石头裸露着,山顶的树稀稀疏疏,像垂暮老人的头发。
冬天让人穿上了臃肿的衣服,让树木落了积攒了一个春天的叶。
桃子家在山中腰的一棵大青树边。那会,她的妹已出世后,与其说是从老家分出来,不如说是被撵出来了。
桃子参加完作文竞赛就回家了,学校放寒假了。
回家闷在屋子里的桃子,郁郁寡欢,妈跟她讲话,她也一句不应。
妈觉得有些不对头,想这闺女是不是痨病了,把手伸在桃子的头上摸了摸,又在自己的头上摸了下,心说,也不见烫啊!
“老婶说你去参加竞赛了,妈还给你煮了个大鸡蛋,我这去你取,闺女有出息了,妈得奖你。”三十多岁的女人,婆婆的责难,丈夫的打骂,气血一点点从眼里抽走了,苍老、木纳、瘦弱得如一个六十的老太太。
“不要说作文了,说就来气,”桃子是开嘴言语了,不过脸涨得通红。
“写得不好?莫怕,不是说你们学校,就只有你一个去吗,独蒜苗喽,我闺女厉害哩……给妈长脸了。”
“长什么脸,丢死人了……”
“这死女子,性子还大,”望着姑娘去睡处的后背,摇了摇头。
桃子进门上了床,用被子把自己捂住,捂不住伤心,委屈的泪水还是不听使唤地流了下来。
她觉得自己是委屈伤了,被爷爷打、爹打,都没有这般委屈。自己写不好作文,她不知道是怪自己笨,还是老师不说给怎样写,总觉得有苦无处诉、有冤无处伸,就如老鼠进了上了盖子的大盘箩,找不到出口。
那日,她战战兢兢地,挪步走到贴了自己名字的座位上,没有心绪用眼睛细细瞧下比自己蹲了三年多更大、更漂亮的教室,脚腿子就发摆子般打颤。她不明白什么叫作文,更不知道要怎么写作文,就像是人人都说有鬼魂,也不见人抓着给她瞧过,是有头无身子,还是无头有身子。
老师把三张绿色线条的格子信笺放在她面前时,她发现了拿着笔的手,溢出了细细的汗水,心蹦蹦乱跳,就要跳出胸口了。
她让自己镇静,努力让自己镇静。她咬紧了笔套,一下,就一下,他回过神,说,不能咬,自己就这么一支笔,咬坏了怎么办,她把右手大手指放在嘴里,狠狠咬了一口。
她把注意力拽回到教室,别的同学都在写了,教室除了她的心跳声,就只剩下“沙沙沙”的笔啃食纸的声音。
安静让她更加着急,怎么写作文呀,她左看看,右瞅瞅,样子像麻线脖子系不住橄榄头,由于个子高,她看到了前排的女同学,她把脖子拉伸长,瞧见了,那个同学是在写她与妹妹争小花伞,写的是吵架,这就是作文?
她终于有主意,她在格子上写道:星期六,我跟妈妈一起去割麦子……妈妈割得很快,麦子的刺,像黄泡树的刺,尖尖的,很刺手。太阳很晒,可妈妈和我得不说苦,也不说累……那晚,爹又骂了妈,还打了个嘴巴子,可妈妈没哭,我和她看到院子里的麦子,还乐呵地笑……
她一口气写完,到交卷时,才知道作文要有个题目,开头要空两格……
她觉得自己写的不是作文,给学校老师的脸丢了……
但是,结果却是她想也想不到的。
那天一早,喜鹊在那棵榕树树上叫得很欢。
“小桃,小桃,起床了。”火红的太阳升得一杠子高了,妈叫桃子起床。
“让我再睡会,我不想上学。”
“上那门子的学,是不是睡过头了,不是放寒假了么,今儿妈带你去表婶家做客、吃酥肉。”
“做客?”桃子掀开铺盖,一大块冷黑呼呼向她压来,她又把被子盖上了,可在被窝里一想要得吃香油炸得黄生生的酥肉了,肠胃勾得酸溜溜的,睡意压不住馋猫了。
她一脚踢开被子,左手就往床下站,套上裤子,汲着鞋子,一边扣纽扣,一边往外走,由于鞋子没穿好,走路的样子像企鹅,右脚挪一下,左脚又挪一下,到了院台,蹲下穿好鞋子,就要去找脸盆洗脸。
“你看你的衣服……”妈指她的上衣说。
她低头一瞧,发现纽扣扣错了,正要重扣,又听到妈说:
坐客要有坐客样,快去把那件小花格子衣服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