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道,“看来你的身子已大好了。”
沈君攸被她毫不掩饰的眼光看得面上微烫,只是微微点头。
“拣日不如撞日,那便就定在今日了。”苏薄红笑道,走上前去从映书手里把人接了过来,转头吩咐道,“映书,为你家公子准备几件外出的衣服,今日我们要出门。”
映书被她这话骇了一跳,半天才转过念来,高兴地进去收拾衣物了。
“那积翠阁是我们自己家的阁子,平日里用的一应都有,也不必多带东西了。”看映书兴奋得没头没脑在箱笼里乱翻的样子,苏薄红不由含笑出言提醒道。
映书应了一声,捧了件嵌银丝的素色披风出来替沈君攸披好,又拿了几星常点的沉香在怀里,便眼巴巴地看着苏薄红。
看他一切都准备停当,苏薄红也不拖延,当下与他二人出了春风轩。外面的下人们都是早就得了信的,等他们到了门口马车也备好了,两个十来岁的小侍恭恭敬敬地在沈君攸面前伏下身子,请他上车。
苏薄红不以为意,便要沈君攸上去,不料却被他牵住了衣角。
虽然缓慢,但是坚定的摇头代表着男人的态度,她无奈地一笑,终于斥退了小侍,亲自把人抱进了车里,又将车里点着的桃花香撤了换成映书带出来的沉香,然后才腻到沈君攸身边,挑开了一边车帘看窗外风光。
这京城风光苏薄红那日来时便看了个七八分,倒是沈君攸平日里绝少出门,见到样样东西都觉得新鲜,忍不住凑过去看时又因为偶尔与路上其他女子视线相接而急急躲进车里来,这番情态看在苏薄红眼中,便知他就算表面上再成熟坚定,说到底不过是个养在深闺的男儿家,眸底暗沉之色不由少了几分。
终于一路悠悠闲闲前行的马车在一处金红两色交织的小楼前停住,两人下得车来,侯在一旁的映书早就张开了伞,原来今日却是微雨天气,放眼望去,积翠阁被笼在了一层雾色之中,与道旁几枝柳树相得益彰,更显得不在尘世般的飘渺。
苏薄红暗想这苏家能成为洛国最大的商号果然绝非偶然,便看这名声在外的积翠阁,本以为该是一处繁华喧嚣的所在,没想到居然如此清雅,在车水马龙的京城之中营造出如此景象,背后也不知砸进了多少银子去。
积翠阁的掌柜也接了信道是少主要来,见马车停在门口便出门来迎,二楼的雅间已经因为苏薄红要来而被清了场,是以沈君攸可以放心上去不必佩戴在洛国一般男子出门都要带上的面纱。
苏薄红抱了人下车,不顾旁人目光便揽过沈君攸的腰,带着他往阁内走去,映书跟在后面,只觉公子受宠自己面上也有光,比平时又活泼了三分。
从积翠阁正门进去,绕过左边屋角便有一条雕花铜梯延伸至二楼,因为不是主楼梯,所以有些狭窄,但也避开了大堂里用餐的闲杂人等。掌柜在前引路先走了上去,苏薄红往侧面一让,体贴地从后边扶着沈君攸上楼,映书则跟在最后。
正走至半道,苏薄红却觉沈君攸的身子一顿,停住了脚步,只道他体力不济,正要发问,便听见了一个女声道:“君攸,好久不见了。”
觉得沈君攸的身子一点点僵住,苏薄红不由扬眉,跨上一级阶梯,正看见掌柜让到了一旁,前面一个看上去约m四十余岁的女子正放肆地盯着沈君攸,一脸傲慢。
正要发作,手却被沈君攸紧紧拉住,轻轻地在自己掌心画下一个“娘”字。
苏薄红再把目光转回面前的女子身上,她与她身后少年与沈君攸略有几分相似的脸让她确定了自己的判断,于是唇角一勾,回道:“原来是母亲大人。”
“薄红也在,真是巧遇。”目光落在苏薄红揽在沈君攸腰间的手上,那女人沈母脸色微变,片刻才恢复正常道,“是前来视察产业的”
“呵,薄红何时对这些上心,不过是见今日天气尚好,带君攸出来走走的。”苏薄红笑得颇具挑衅意味,自从从苏季初处听说沈君攸嫁进来的来龙去脉后,她对这位素未谋面的岳母就无甚好感,何况现下亲眼看了她对沈君攸不冷不热的态度,更是起了三分敌意,有心要给她看点颜色,于是续道,“看来母亲大人也是乘兴而来,如今天色也不算晚,不如薄红作东,让他们再烫几壶酒上来,小坐一会如何”
沈母尚未回答,他身后少年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却尽在苏薄红身上打转,听了她的话偷偷去扯沈母的衣角。
沈母本欲拒绝,却因为身后少年的举动而改了口:“既然薄红雅兴,我自是要相陪的。”
“请。”苏薄红道。
一行人鱼贯上楼,在欣赏风景最佳的一桌落座,分宾主坐好后,又是一番虚情假意的寒暄。
“这位想必就是三公子了,薄红久闻大名。”苏薄红拿起夜光杯向着沈母身边少年的方向遥敬了一杯,仰头饮尽后道。
少年被她说的面上一红,羞羞涩涩地也举起杯子,以袖掩嘴喝下。
“果然爽快。是薄红得见仙颜僭越了,第一杯本该敬母亲大人的。”苏薄红口边噙笑,目中似是已染上了一分薄醉。
沈母对少年的反应先是一愕,又见苏薄红对自己举杯,也只能应礼:“无妨。君攸这孩子却是多劳薄红了。”
突然被叫到名字的沈君攸听到沈母的声音就是下意识地全身一战,头垂得更低了。
苏薄红眼角余光将男人的反应都纳在眼内,脸上却半点不露,笑道:“君攸善识人意,温柔体贴,却真无什么地方值得我劳心呢。”
“是薄红高抬了。这孩子还在家里时,常常笨手笨脚地做错事,我们为人父母的舍不得管教,若有什么不适意的地方,薄红只管代我们教教他也是无妨。”
“母亲……”还没等苏薄红回答,一个清脆的男子声音便从边上传来,正是沈家三公子,“方才你与嫂子都喝了酒,还是多吃些菜好。”他话是对沈母说的,眼睛却直勾勾地看着苏薄红。
“三公子真是细心。”正好借着他这句话转开绕在沈君攸身上的话题,苏薄红欣然夹了一筷细笋丝放入面前小碟中,慢慢吃了几g。
“嫂子不必见外,称我……君玉便是。”少年面上虽是不好意思,心中却甜甜的,声音更是要渗出蜜来一般。
“小孩子不知礼数,让薄红见笑了。”沈母意味深长地看了沈君玉一眼,才说道。
“本是君玉的一片孝心,母亲多责了。”
苏薄红与沈母这一来二往,都好像把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沈君玉身上一般,沈君攸的头越垂越低,对着一桌子的美味佳肴连筷子都不曾动,却似乎无人发觉。
果然无论什么时候,君玉都可以轻易地吸取身边所有人的眼光。从小开始,到如今,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只有他一个人自以为可以得到这变得温柔得不似从前的妻主的一点垂青,在君玉面前,不过也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沈君攸如是想着。
不夜月恒明(二)
“嫂子,请。”男人两道秋波,定定锁在对面女子身上。
“君玉也不必见外,叫我薄红便是。”女子又是一饮而尽,微醺的眼神落在男子露在衣领外白皙的颈子上,意味不明。
“那君玉便僭越了。”男人又是一杯敬上。
苏薄红正要将手中被重新斟满的酒饮尽,却被人从旁抓住了手臂。
沈君攸的目光中有三分担忧,三分不安,还有三分坚定,他是在怕自己多喝酒呢,还是……
挣开了男人的手,苏薄红仍旧豪爽地饮尽。
“薄红真是爽快。”对面的沈君玉一脸笑意盈盈,眼光却有意无意地往沈君攸的方向一扫。
沈母只是在一旁看着苏沈二人由陌生变得热络,一言不发。
够了。
不想再看下去,苏薄红对着别人嫣然而笑的样子,哪怕是因为淡薄的醉意;不想再看下去,君玉炫耀的眼神。
沈君攸只觉得x间充满浓浓的酸涩,一遍又一遍地紧咬已然涌出咸腥味道的下唇,抓着衣摆的手揉皱了上好丝绸,
“薄红,我今日与你一见倾盖,是否该再饮一杯”仗着酒意,沈君玉放软了身子站起来往苏薄红身上靠去,将手中小杯凑到她嘴边,作势要她饮下。
苏薄红敛目去看沈母,却见她脸上一片淡漠,便任由沈君玉缠到自己身上,就着他的手喝下那杯花酒。
“酒好,人美。”这四个字被苏薄红以略低的女声说出来,沈君玉脸上的得色更显,摇摇晃晃地走到桌边,拿起酒壶又要往苏薄红手里空了的杯盏中斟酒,不料许是醉了,身子一斜险些摔倒,连带着手中的酒壶也往一旁倾去。
琥珀色的酒水从壶嘴滑落,尽数落在沈君攸一身素衣上,泅染开诡异的形状。
“啊、抱歉。”沈君玉站定身子,如丝媚眼往苏薄红面上带过才转到沈君攸身上,语气中带着忧心道,“二哥,你这件衫子不能再穿,不如让映书取件来换吧,若是你未曾带着,弟弟这里却还有几件,不嫌弃的话,穿着应急却也当得。”
说完,他正要开口吩咐下人,却被突然c入的女声打断。
“君玉,君攸是我的夫侍,这些小事也不需你费心了。”终于看够了男人因为自己而忍气吞声的酸涩样子,苏薄红心情大好地将垂着头的沈君攸揽进怀里,探手去m那一处潮湿,道,“却也真湿得透了,光换了衣服只怕不成。母亲大人,君玉,看来薄红要先告退了。”
沈君玉被她的话吓了一跳。本来嫁入苏府的应该是他,然他听说苏府的小姐自小体弱,极少出府,嫁过去许是没过几天好日子就会守了寡,成亲那日便与从小宠他的母亲闹了起来,死活不肯上轿。沈母拿这个幼子毫无办法,只得临阵将不待见的次子沈君攸换入轿中,后来苏府不曾见责,这件事变算这么过去了。偏偏今日在这积翠阁中又让沈君玉看到了苏薄红。
秀丽更胜姣好男子的容颜,动作间不经意流露而出的气势,无一不让见多了好女子的他心折,哪有想象中半点病秧子的样子。更兼见席上苏薄红对沈君攸不冷不淡的态度,便以为她对沈君攸不过如此,加上早几个月就有沈君攸被妻主送给别人的传闻,更是觉得以自己这从小便样样不如自己的二哥不可能抓住苏薄红的心,有意处处露出自己的风姿来,期盼着她看上自己,也将自己收了房。不料他自以为得计的小小心机,却弄巧成拙,眼看苏薄红就要离开,沈君玉心中如何不急
沈母一向对幼子宠溺无度,这回见他一个劲向自己使眼色,终于拗他不过,开口道:“君攸这孩子自小惯了的,断无如此娇弱,薄红何必扫了兴致,不如留下再喝一杯。”
“呵。”苏薄红浅笑,眼内一直伪装出来的有礼温和终于层层剥落,手一带,映书捧着的一件披风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一般,落入她手中,将沈君攸紧紧裹好后,才续道,“母亲大人,君玉,你们今日席上所为种种,可是要与薄红再结一次亲若是,但说无妨,不过……”
“不过,却要委屈君玉做君攸房中的小爷,如何”女人眼中满满的都是不屑,可想而知,就算沈君玉愿意抹下面子,她多半还有成百的理由让他最终只是自取其辱。
此言一出,不仅沈君玉白了脸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就连被她抱在怀中的沈君攸也终于不信地抬起头,对上苏薄红傲然的眼神,不知为何,心中的酸涩却更深了。
“母亲大人,自我与君攸落席,你可曾见他对你说过一句话为何你不觉得奇怪,为何不问我原因还是,本来他与你之间就无话可说”
“君玉,在你眼中,一母同胞的哥哥,可是不如初次见面的陌生女子重要他的存在,只是为了彰显出你自以为是的优越感么”
沈母和沈君玉不防苏薄红说出这般话来,一时都张口结舌,双双默然,沈君玉低低叫了一声,便躲到了沈母身后,再多看她一眼也是不敢。
惯常的笑容又挂回了嘴角,苏薄红秀眉微扬,正要接着说,大袖却被人死死捉住。
男人眉头轻轻皱起,墨玉般的双眸中聚起一层雾气,看起来却有种倔强的坚持。
苏薄红从来不否认,她对于这张脸,以及这张脸的主人,没有说不的能力。
几不可闻地轻叹了一口气,她放软了语气续道:“母亲大人,三公子,君攸既已入了我苏家的门,便是我苏家的人了,往后你们若想要对他如何,且先要有与苏家为敌的觉悟,到时,莫要怪我不念亲戚情分。”
说完,苏薄红拥着沈君攸起身,作势正要离开。
“薄……苏小姐。”一直无语的沈母终于开口叫住了他们,眼中终是多了一分愧疚,“可否告知,君攸究竟如何了,他毕竟是……我沈家的儿子。”
怀里的男人身子一僵,苏薄红不由收紧了手臂,并未回身,只是应道:“都是过去的事了,君攸是苏家的人,自然有苏家照看着。”
沈母语塞,只能怔怔地看着他二人离开的背影。
“娘……”沈君玉带着哭腔唤道,他几时受过这等委屈,又在沈君攸面前面子全无,一时间只得向母亲哭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