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於我,你们都是我的亲人。”我说着肺腑之言,“之前,我怨恨父亲,但是二哥的故去,叫我心疼起他来。在我眼中,父亲一直是一个不肯透露自己情感的人,不苟言笑。然而这次,看到父亲落泪,看到他苍老,才知道他对儿女有着浓厚的感情。血浓於水,这话是不假的。”
“血浓於水……”鹰隼手中的折扇大力摇动起来。
“王後。”苍耳端着汤碗靠近。
“放下吧。”我为鹰隼盛了一碗酸梅汤,“来喝一点儿,消消暑气。”
他没有接汤碗,而是收了折扇,“我想起今晚还有事,就不陪你了。”
他突然要走,我怔了怔,留道:“没有什麽急事,就明日再理吧。”
他俯身拍拍我的肩:“好好歇着,改天再来看你。”
我的话已乱了他的心神,绝非一碗凉汤可以抚平。与墨夙渊的斗争是他一生中最重要的战斗,可惜的是身为妻子的人不能与他同往,亦分享不了他战争中的喜怒哀乐,情意相结,却不能腹心相照。
、卷九琴弦断裂(6)
“傻瓜,怎麽可以对她上心……”
脚步停在了扶风殿外,鹰隼回身,望向桂枝上方缺了一口的月亮,情不自禁想到那晚,窗外月光明亮,内室一片温馨的灯火,长发垂散的月牙从床榻上走来,说道:“你还在等待什麽……可能你是一个非常顽固的人,希望我心甘情愿的委身於你。而你对我的尊重,则是坚持不侵犯。如果这麽要求自己是出於对我的喜欢,我非常感激。但长久如此,我会以为,你对我没有好感,并非绝对的喜欢我。……现在,我想肯定的告诉你,我已做好准备,心甘情愿的委身於你,你的答案是什麽”
鹰隼调转头,朝扶风殿内走去。身後,月亮依然皎洁,他的神色,却明显的黯然。
“我们两的命运已有了交叠……可是感情真能战胜血统吗因为血统,各自的使命,我们早就失去了自由。”
他步伐沈重地跨过门槛,眸中的光采忽的凌厉。书架後幽暗的y影里赫然站着一个人,他认清该人的面貌,情绪放松,道:“有什麽事吗”
跟随在後面的陈忠没有进殿,看到了屋内的人,他拉上了殿门。
“墨夙渊已经相信徐嘉与他作对的事,正搜集材料预备弹劾他。多年前谏议大夫尹博良家的惨剧,很快会在徐府重演。”
“先生也请多加小心,经此一役,老狐狸必会对身边人多了许多戒心。”
“你无需多虑,我可比你沈得住气。越是紧张刺激之时,我越是冷静镇定。另外,你得好好想想了,徐嘉一倒,後g又是王後一人独大,徐洛景再无锋芒与之制衡。千万别忘记我的话,如若让王後生下嫡长子,可是给对方送去了一步好棋啊!”
鹰隼慢条斯理地绕到桌前坐下。
该人见他不引以为重的样子,故作调侃叹息道:“这女儿比老爹更厉害呀……”
“胡说什麽你以为本王对她动了真情麽”
“没有就好。那麽今日我想重提用药一事。大王和王後相处有些时日了,子嗣指不定哪天就有了,不加以防范,怕悔之晚矣。”
“我说过子嗣的事听凭天意,对一个弱女子用这种猛药,绝非男儿大丈夫所为。”
“好,看来今日我也说不动你。你的口气又紧了一分。”
鹰隼随意翻开一卷奏折,读起来。
暗影中的人缓缓走到中央,“你的态度如此,用药的事我就不再提了。话说你有没有别的中意的女人”
鹰隼抚额,吃力地读着奏折上的字:“怎麽了”
“坏事办不成就办件好事吧,做大王的人,身边没有个七十二妃的像什麽样子。”
“我可没有那闲工夫。”
“今晚我跟你说话,你怎麽都心不在焉的”
“天气太热了吧。”他双手抚额。
那人斜眼揣度片刻,道:“不会是和王後吵架了吧”
鹰隼闷闷的不答。
“她是墨夙渊的女儿,你们两个说不了多少知心话。倒不如扶植个新妃,聪慧的,能识大体的,一来制衡王後,二来你也可以引为红颜知己,这岂不是好事一桩,美事一件”
“先生是有个妹妹想进g吗”鹰隼沈着脸,目光仍在奏折上。
“爱臣太亲,必危其身;人臣太贵,必易其主;主妾无等,必危嫡子。我不想做第二个墨夙渊,这三条,你也别只记得它有前两条。”那人说完,冷冷地一笑,拉开殿门去了。
随着脚步声走远,鹰隼抬起视线,殿外的台阶上落着如水的月光,他的眉缓缓锁住。
、卷九琴弦断裂(7)
“好热啊!”
我从卧房内走出来,挥汗如雨,两只袖子都高高的挽到了胳膊上,连忙把大殿中放在桌上的团扇抓入手中,不停地煽动。
“夏天要结束了怎麽还这麽热陆德安,有没有什麽降暑的好方法”
“王後,心静自然凉。”陆德安的脸总是那样的安详。
我笑道:“平时你鬼主意多,今天倒说了一句正经话。知道死人为什麽手脚冰冷吗”
他沈思後嘴角弯了弯,透出笑意。
“看来你已经猜到了,因为心静自然凉,哈哈!”扇子被我摇得飞起来。
他也忍不住笑容扩散:“奴才正经的话,被您调笑了。”
这时,苍耳送来了炖盅,问道:“已经温了,王後是现在喝还是再搁一会儿。”
“再搁一会儿吧,现在正热着。”我将跑到脸颊边的发丝理到耳後。
陆德安道:“我看王後是有些上火了。应该多喝一些莲子汤、绿豆汤之类的清热去火。那一盅是什麽看起来像滋补品。”
“哦,那是太後送来的。”说到这个,我不免露出一丝幸福的期待在神情里,“太後说这个是g中的方子,有利於怀身子的。”
“是吗我还不知道有这样的方子。”陆德安走过去,揭开炖盅的盖子,好奇地闻了闻,“王後经常服用吗”
“说是按月调理,每月两次。”
“感觉如何”
“刚刚开始服用,还没有什麽特别的感觉。”
他盖上盖子,“现在是夏季,这种滋补的燥热之物就别吃了。”
“我想无碍的。”
他已经自行将炖盅收到了托盘上,“王後还年轻,怀孩子的事无需心急,所谓是药三分毒,盲目的调养未必有益。即使真管用,你还年轻呀,要用也是过几年的事。”
“怎麽说也是太後的一番心意,徐妃那里也有送的,我这儿回绝她,是不是不太……”
“王後放心,琼台殿既然交给奴才打理,奴才一定尽心为你做得妥妥当当,不会给您找麻烦添是非。这炖盅,她送多少,我们都应下来,私底下不喝便是。”
“行是行……”我摇着扇子,“可是滋补的汤药里面放了不少好料子,弃置不用太浪费了,你说我上火,那就赏给你吃吧。”
“给女人补身子的奴才可消受不起,您尽拿我开玩笑。”
“你说得跟有毒似的,莫非里面有什麽机巧”我靠近他,轻声问。
陆德安看了看我。
我淡淡道:“虽然我年轻,但我不是傻子。你在g中多年,曾在大王身边当差,想必见多识广。平白说起这炖盅来,我能不疑吗……实话实说,是不是有什麽问题”
陆德安面色慎重,点了点头。
“苍耳,你去殿外守着。”我吩咐道,我吩咐道,心下骇然,说不清的滋味。
陆德安坦诚相告:“早先我是服侍太後的,之後才去侍奉大王。对後妃争宠的伎俩小有了解,这种怕不是什麽助孕的方子,而是让人不能受孕的……”
、卷九琴弦断裂(8)
“本g的身子,岂非……”
陆德安宽慰道:“应该是短暂避孕的药,药x不至猛烈,所以太後叫您按月服用。停了就好了。”
团扇滞在我手中,这盅汤浇得我通体冰凉。原来这个家族的人不是都和我一样期待麟儿的诞生,我是不是该感谢太後尚有几分心慈手软,没有完全断了我的念想,使我绝育不孕
“陆德安谢谢你,我总算没有看错人,你是真心为我着想的。如果你有什麽心愿可以告诉我,本g都会为你实现。”
“奴才别无所求,只有一个想法,希望琼台殿长青,可以借着大树好乘凉。”
“你放心,有本g在,琼台殿永远长青!”
第二天开始下雨,夏季的炎热才算有了消褪的迹象。被酷暑折磨得喘不过气来的我终於缓了缓神,但不管如何,心情到底受了影响,有些闷闷不乐。这几天我被雨水困在殿内,鹰隼也没有来过。夜晚的时候,我愣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雨模糊着暗夜,悄然生出了一种空茫之感。
甘泉寺乏味,兰g又有什麽动人我为什麽滞留在这里,心平气和度日如年
回答我的是内心一片无尽的幽思。
细雨梦回塞远,小楼吹彻玉笙寒。
这天,雨停了,竹里馆内奏起了早秋第一弦惊梦的音符。
是笛声在随筝声飞舞。
露水从悠地回来了,她脸上滑过一个讥讽的笑,屈身道:“回禀王後,大王说要睡了,请王後回去,有什麽事可以交代奴婢代为转告。”
、卷九琴弦断裂(15)
他不见我
还是这里的人以为我是来争风吃醋的
我脸色微微一变:“你确定通禀过吗大王的事情可不是你们小小g女能耽误起的。我就在这儿候着,你最好再通禀一次。”
“王後难道不相信奴婢所言吗大王心疼我们娘娘怀着身子,所以早些休息了。奴婢不好再次搅扰。”
“如果是这样,那就不劳你了。”
我径自朝卧房方向走去,她急忙堵在门口:“王後此举想必会冲撞圣驾。”
“你就不怕冲撞了我”我不怒自威道:“让开!冲撞圣驾是我自己的事,也用不着你琴c殿的奴婢c心!”说着我抢道,从她身边擦过,她不安地抬了一下眼角,匆匆尾随我而去。
隔着重重帐幔,橙色烛光一直照到卧房的深处。空气里漂浮着幽幽的清香,像是沐浴後的芬芳,还带着漉漉的水意,我眉头微皱,停在帐幔外面,恭敬地说:“启禀大王,臣妾这里有要事禀告,请大王出来一见。”
里面一片安静。
我抬眸,再度道:“若非要紧事,臣妾不会前来搅扰,还请大王出来一见。”
接着,里面响起了一阵玲珑的笑声。
我慢慢扶正身子,帐幔上映出了一个曼妙的影子,轻快地向我而来,转瞬便到眼前。一只柔荑挑开帘子,挽着长发披着海蓝外袍的徐洛景出现在眼前,她含笑道:“月牙姐姐贵为王後,居然也会在晚上找到妃子的寝g来。”
我无意与她口舌,朝内探去,“大王呢”
“大王不在我这儿。”她轻松地靠着帘子,欣赏着我转向愠怒的神情。
没想到她竟在这件事情上开了玩笑。
我瞪向身後的g女,又回头看她,不禁扫到房内的漏壶,戌时五刻了。
“时间是你自己耽误的。”我说罢要走。
她道:“不坐会儿吗”
我只是顿住步子,撂下一句话:“你有身子,就不要再用香了。往後好自为之。”说完快步离去。
然而离去时,一张纸条从我晃动的袖子里掉了出来,徐洛景注意到,看了一眼不以为意,但又想到是我掉的,还是捡了起来。
“摆驾仁寿殿!”
我带着一丝恼火坐入车内,铺天涌来的寒意中,!辘!辘的车辕滚动声撕扯着夜的寂静。此时徐府外面,包裹着动荡的杀气。
王者的脚步铿铿从内殿转了出来,我即刻迎上去:“大王,快去救徐大人一命!”
“怎麽回事”
“父亲亥时就要动手,先斩後奏。”
一双星眸看向漏壶,鹰隼收紧了背在身後的右拳,“为何不早说”
“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
他锁住眉峰,似乎在思虑对策。
半晌後,他道:“此时此刻已於事无补。我托人带兵去营救,只会将带兵之人陷入险境,成为摄政王下一个铲除的目标。”他的声音有些低哑,冰冷的声腔中透着强势的镇定。
“你回去吧。”
我不甘的睁着眼看着他。
我一直觉得自己期望徐家落败是顺应局势的事,同时为我解除了徐洛景带来的过多的压力,但那位长者,也是我叫了十几年的叔叔。人逢绝地时,尚有情义在,知道他x命攸关,愧疚和同情一并生了出来,更想救他一命。
鹰隼已经转身,迈步,朝内殿走去。
落下一个玄黑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