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确实遗传自太奶奶多一些。在世时常住申府的太奶奶,是来华德商的大小姐,西欧混血,分版逐色压印到江猷沉脸上,就是鼻子和颧骨额骨高。在哥哥脸上还有点儿说不上来的鹰隼威压,总之,很是唬人。
使她畏而生情。
“就来了这里?”江猷沉朗声笑道,声音也质感上乘,有一种端方的克制。
很像是,应了这送行情景的笑。
她眼底有失望的神色错过,振作得也快,脖颈彻底磕在他肩上。
在一个江猷沉限定她跪在身上乱动的诡异姿势里,她手又开始不老实,摸到马甲扣的驳链。
当看到晦暗光影里敛出的细细金闪,她躺倒他大腿外的沙发上,用手摩挲驳链。感触那凉意。
他的眼睫影继续垂下了。江鸾是这样的,调皮顽气时,脸上有着端凝的神情。
江鸾开始轻轻咬驳链,他的手指开始轻轻掰开她的嘴,因他很轻易就可以看到妹妹湿润的口腔与舌。
江鸾闭上眼,想象兄长对她做一些很原始的事情,最原始,也最真实……
宽厚的手掌轻轻贴她脸颊,她惊醒,而江猷沉带着点凌厉的目光,向她示意轩敞四开的厅堂大门。
她有些依依不舍的目光,不甘地望向他的办公桌,她刚才的幻想里,活动发生的场所……
江猷沉把她抱起,抱起来,坐得远了,才低声问道:“你对哥哥和你的未来没有信心吗??”
他的声音低沉而安心,而她竟从中听出一丝一闪而过的悲戚。
江鸾不假思索摇头。怎么会,只要有他在……
“你确定我们之间是不合适才要‘分手’吗?”他问到她脸上来了:“嗯?”
昨晚,哥哥捏那件旗袍,在她以为哥哥要失态之际,他却只是站起身,把旗袍挂到衣横架上。
今早起来时,那件月白蓝的旗袍就挂床脚的衣架上,润透着亮泽。一件衣服而已,比起被毁,不如遥遥面对床,观览一晚春色。
最近她与南京奶奶那边的联络,才更让他心思凝重。可是看到奶奶送来宝石首饰,他言语里又相当满意,像把她看作完全不同于他的独立个体。
除了高中没帮她开过家长会,他做足了她的监护人,这次却留足了她自由。
她忽然感到近来的“厌兄情节”,第一次在他面前高涨:“您不想问送旗袍的是谁吗?”
“好,他叫什么名字?”他柔声道,只是温柔的有点儿刻意。
她防备地沉默几秒,才将字一个个往外蹦:“……方自昀。他母亲那边几代做高定旗袍面料的,现在也有军工应用合作,说不定未来还要拜托你这个舅……”爷。
闳空的冷场是突然发生的,像突兀的切割。
“我陪你的时间,是太少了。”他忽然来这样一句,稠墨的眼睛望着堂外的绿。
“我从来没有需要过你天天……”她顿住,嘴唇微张,透亮的眼珠顿了顿,露出困惑,“我不懂……你觉得我喜欢方自昀?”
江猷沉有恍而悟然的神色:“你不喜欢他……”
难道她对他的爱、依恋与信仰还不够明显吗?
江鸾深呼吸紧闭口气:“我不喜欢他、不会喜欢他!”抬起眼帘,黑眼睛盯着他:“我的爱都给了您。”
他以前看过一部中文电影,其中有个角色,从头到尾都在通过撒谎蒙蔽别人攫取权力,在命丧黄泉之际仍然把自己撒的谎当真,也在自我幻想中走向毁灭。
江猷沉露出一点儿困惑的表情来。
而她越发不解,蹙起的细眉有着所有委屈神话的原型。
江猷沉若有思虑一会儿,开口道:“抱歉。”
抱歉什么?立即有酸涩的眼泪夺出眼眶,她自己都没发觉。
男人带一条褶纹的锐厉双眼皮抬起,离眼极近的英朗眉骨微抬,大拇指抚上她的脸颊,抹去泪珠:“我的意思,我以为……”
“你已经那么听话,听取了我那么多建议。”他盖住她的双手:“我还强求什么呢?一个男同学陪你解闷,逛几趟游乐园,算不了什么。”
江鸾愕然,错愕间将手抽出,一时再找不到可以安放的地方。
方自昀目前并没让她反感。她总对除哥哥外的人深感有异,厌恶、嫌憎、感情冷漠……方自昀是处于交接地带,但那叫作:利用。
江猷沉三言两语,就让方自昀在她心中失去利用价值。
她的一只手越过椅背,轻轻打在那卷了云的古色条案上。
遥遥的小时候,就在这里,江猷沉曾蹲着,双手交枕妹妹脚边,待妹妹发现了,才更开朗地笑起来,向她宣告“一起船袜沉船事故”。
时间被当做沙拉搅拌,感情瘫痪。
江猷沉的电话响了,她松口气,找到离开的理由。江猷沉却用眼神投来警告。
也许宴会厅正热闹,花厅这里半天了也没见着点心;也许他们都如国际象棋那样谨慎前进,致使没一人使唤点心。
江猷沉坐入了另一把,与她相对的交椅。而他的脸有一半在轻影里,面对她的这一半依然有鼓励关抚的宽怀神色:“我们现在还有点时间来把它谈完,宝贝。”
江鸾感到悚然。宝贝。
她又不是不知道上次江猷沉是怎么教训她的,等她怀揣忐忑地与江猷沉共处一公馆一整天都没问题,直到她已经沐浴更衣躺如温暖被窝,他能轻轻松松打开她的房门,提着条子。
他是慷慨的。这场感情谈判,江猷沉过于威势累累。当初捅伤她“嫂子”的一刀,善后可都是江猷沉,让了对方的家族企业几个点,甚至让那些关于家妹患有精神疾病的消息全部消失。天呐,她第一次那么讨厌他的年龄优势。只要她先出生,阅历的优势完全可以由她占领。
“你会背叛我吗?像你背叛任晚馥那样。”
江猷沉立即冷笑出声。
说得好像他永远能拥有她一般。
都说越小的蝎子越毒。他早知道他这个妹妹善于蛊惑人心、狠得下手,却没想到随着长大,最先的一口是在他身上!
他带点探究地望她:“江鸾,你要如何才知道,你出现在我的生命里,那么特殊、那么无可替代……其实,很久很久前,哥哥好盼你出生。”
见她起了困扰的表情,这次他却没像往常一样,一连迭声唤她乳名,蹲下来亲吻她一只小腿,品尝她有些阴暗的欲望。
在江猷沉那格外偏重的声音里,她反剪双手,垂着下巴:“也许,要搞透彻的一些事情,并不需要从我身上。”她当然是比他更了解自己的,有理由因他对自己过分的偏爱而不解。她早知道这件事,直到和方自昀相处,让她感到不协调。
江猷沉既做了她的心理医生、妈妈、爸爸和性玩具和最好的朋友和最坏的敌人和人生导师。
小小地抗辩完,她又抬起头来,谨慎地用那双阒寂的黑眼睛看他,不再言语。
她这些日子和方学长极自然走近了,空余时间拿来应付方学长。
至少和一个陌生男性社交,可以忘却被哥哥搂入怀时,近来全身蔓延到骨髓的涨疼、皮肤刺痛的烦恼。
“在碰你的时候……公司股东会有例行体检。”
“哥哥和你开始的时候,不脏。哥哥再坏,只会希望你健健康康。”
他精壮的手臂搂住她,把她钳怀里,凑近耳朵小小漩涡,水流卷入海螺里般,引她入胜又继续着诱哄语调:“你说的这个方自昀……他脏吗?”
江鸾皱起鼻子,比着双臂推他,用自己的力量表示着抗拒、厌恶。
她清清的眼睛盯着他:“您是在对我进行羞辱吗?哥哥。”
江猷沉微愣,垂首亲吻她的手,眼皮覆着一层默然神色。
江鸾眼里毫无波动地玩着他脸颊肉。
确认她气消了,江猷沉贴到她脸侧,低沉道:“许多男性继承人在二十岁前,都会接受‘脱身训练。“
“……”
“要么在青春初期就给他们配备过夜的女仆,要么是接受这种‘脱身训练’,以免遭遇陷害……”
“你知道在奶奶家,女孩子又是什么样的吗?”
“如果她们知道你没谈恋爱,还对性一窍不同,或者太过好奇,会在你身边安排一两个男生,陪你上下学,学会接触异性。”她开始胡乱动,江猷沉轻笑起来,挠她腰,依然压迫着拥抱她。
“那也得我住得久才会这么胡闹,”她面颊的红随喘气平息消散,一下又变白,“她们热情,我就用方自润做挡箭牌。”
“还没去到奶奶家,就决定不久留了?”
“我现在怎么知道呢,哥哥。”她凑近,终于让他主动谈到奶奶家,“先住两月,等你来南京,差不多能告诉你。”
江猷沉神情有委顿。
他淡淡的语气飘来:“在此之前,你那个什么男同学……最好始终情愿于被利用,也只清楚自己的唯一作用……而不是更加贪心。”
她这个掌控欲极强的哥哥,狮子怒吼般发脾气,对外表达不高兴,其实有彰显他支配地位的意思。这也是江猷沉唯一的弱点。
现在,江猷沉的反应却是前所有未见的淡然。
江鸾不知道他是轻微解离,只知道一个人行为的表象之下,有着不止一层的防御机制。他的表现也证明,她触碰到江猷沉身上不愿谈及的事。
她的黑眼珠斟酌着,缓声道:“对了,方自昀不是男同学,是学长哦,哥哥。”
他意识到,自己应为傲的理性从内而外裂出了幽微的细纹。
不过,很快,他露出一点微笑道:“……希望你记得,你曾告诉过我,做一个乖孩子有点累,做一个坏孩子代价却更大。我愿意相信,你现在只是有点累。”
真体面,他说的坏,是哪种坏呢?
看吧,同样是让他不高兴的事,一前一后,他反应的区别可真大。
“其实,在奶奶那边,和在爷爷家,对于你来说区别不会很大。”他说。
不知为什么,她没像以前一样,从江猷沉的话里,感到一种填满自己空缺的满足感。
也许是厌兄情绪作祟。
“如果你不想我去,那我就呆在这。”她用着气声说道。
他立即有些哭笑不得,叹道:“我的小船妹妹,你的浆到底在哪?”最后看了一眼江鸾故作乖顺的脸颊,“对话到此为止。”
江琦玥从抄手走廊悄悄走近花厅,寻找江鸾,忽然听到花厅里传来争吵声,还是江猷沉和江鸾的声音。
只听到江鸾从所未见地失态,吼道:“所以您宁愿放开我,让我自己去找答案,也不愿就在这里直接说您的真实想法吗?”那声音比平时大许多,嗓子却是颤抖的。
江猷沉声音里带着明显的克制与威胁:“好。假设那个无法改变这件事的是你,你会觉得自己现在有资格向谁谈及吗?……江鸾,如果你只是想挑战我的权威,完成你那个什么诸医生的建议精神弑兄,那很好,你现在做到了,并且成功了。下一步呢?要和我断绝关系?”
江琦玥偷听得云里雾里。可室内两人,素日最相依为命的兄妹俩,居然是在争吵。令江琦玥十分好奇。
何况隔着门光想象江鸾骂来骂去的样子,就让她笑得肚子疼。是不是吼她哥的时候还要垫着脚用尽全身力气呢。
万幸,江琦玥忍下了笑,因为花厅内很快安静下来了。
花厅内安静了几秒,很快传来江鸾的声音:“我可没那么说过。江猷沉,你真无聊。”
“你叫我什么?”男人低厉的声音袭来,大动肝火。
在江琦玥的成长里,江猷沉是活在神话里人物,天才,有着天才的强大与平和。偏偏她知道她这个堂兄,有着说不出的阴鸷与冷酷。
“好孩子。”江猷沉走近了江鸾,江鸾很快往后退。
男人站地毯正中,喃喃道:“你说什么呢?你这样……这样好,而且你知道,我多怕你死。”声音审慎,淡眉却比平时显得更有压迫与危险意味,散发着诡异气场。
江琦玥瞟着江鸾,不管是红配绿还是平平无奇棉布裙,穿在她身上,就是灵动而别致。
江琦玥的视线从江鸾移过,才移到江猷沉脸上。
“大哥。”江琦玥震惊之余,喊了声。
男人皱着眉:“琦玥,不要胡闹。”把江琦玥打发走了。
江鸾不知哪拿出裁画纸刀,刀尖压到唇边,一周莹白小牙齿,脆弱的舌尖掂着刃面。抓鼠前的眼魄,直对那扇被不速之客推开的的细细门扉。
江猷沉走回屋内,近得不能再近了,对她低语道:“……你又准备什么时候下手?”
她的眼神灵净而别有深意:“我可什么都没说。”而是他觉得有的人该立即消失。
他轻轻哼了一声,凑近,双手按住膝盖,下弯许多才抵到她额头,循循善诱道:“统统杀了——什么时候轮到我?”
他轻而易举看到妹妹瞳孔收缩,整个面庞都僵愣下来。他的山根比她的立得高,可以碾压她的鼻。
“哥哥!”她的声音听起来恼羞成怒。
两人陷入共处的尴尬时间。令人鬼火的沉默,原来乱伦的兄妹还会有这般亲情闪烁时刻吗?
江鸾觉无聊,眼睛理所当然看他,待到对视了,双手往后撑沙发缘,朝他露出舌面和整个空荡荡的喉腔。舌面泛粉。自然安放。
江猷沉走过去,给她想要的舌吻,甚至更多。捏住她下巴那点骨头,钳制她压沙发里,把她湿吻得喘不上气,迷离失神。
她睫毛发抖。精神震颤。并且想吐。和抑郁发作时的呕吐还不一样。明明和方自昀“做实验”的时候……她脑子里又想到江琦玥。她本该忮忌江琦玥,几岁到十多岁生日礼物,江猷沉才是年年不落送一串项链,璀璨华丽。直到她发现,每年都是一个款式。
她趴到他身上,拎他西服,直接盖他头上。
她一次次感触着他的捉摸不透,一次又一次接受皮试和针液刺入,让冷水一样的液体冲过血管。于是先找上方自昀,总得自己找一个。而不是他安排的谁。
江猷沉在西装底下并未立即“反抗”,而是照常如故靠沙发。比起充满诸多不确定因素的现实,他更倾向与创造“事实”,她和某个男孩的第一次见面,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接吻,第一次开房。
他最优秀的……她在学会玩弄猎物之前,总是不小心让他们死得很快,近来才慢慢学会延长杀人的快感。
“唔……不可以,我还是讨厌你叫她名,能不能带上姓?”
男人在西装底下点头。江猷沉看到她那双吸进光线的黑眼珠。
西装丢到沙发扶手,她看了会儿江猷沉经历半窒息后微微发红的冷峻面庞。想象是自己的湿透的裙子盖住他头。
她偏过去,望向钟,催促道:“快到了。”
“什么到了?”
江鸾对他露出仅哥哥可见的古怪笑容。
“方学长今天来家里做客,”可是唯二的外宾,也不知道王瑛沛怎么想的,“哥哥,一会儿你不要不给客人面子哦。”她知道江猷沉是惯会用他那套道貌岸岸使人难堪的。
她后退着躲着逃走,伴随咯咯轻笑,胡乱间又亲他一下。只是一下下。不再是以前那样,吃奶力气一样环住他脖颈。快速跳下沙发。
他余光里一双轻巧的芭蕾鞋,锻光在暮色里暗下去,却是更加沉着的,跑了。
他磕上有些疲惫厌倦的眼,第一次露出欣慰的笑——眼里却是空洞的。
如果江鸾看到了,也许会原谅冰梅纹的杂乱。
江鸾摘了一朵鸡蛋花,走向厅堂院门间,差点撞上来人。
是方自昀。
明知道她说着蛊惑的话,可是仅仅是和那孤僻且好奇的目光对视,他就不介意江鸾对他的喜欢是浮泛的——那么多人,她都无声散发着礼貌的疏离姿态,只稍微亲近自己一点。
方自昀略带尴尬微笑道:“我好像走错路了。”
江鸾没拆穿他,更不理解他能因为撒谎耳朵红起来。
宴席上江琦玥不知道从哪凑上来。每每江琦玥要告诉她秘闻,江鸾就会用更大的声量令她把嘴闭上。
长辈看不见的地方,江琦玥和江鸾总有着打不完的战争。
江家一位认识方自昀的长辈正夸口,方自昀学才人际令人如何信服前景如何看好,在江家的主场如此,可能是有点不得了。
意识到江琦玥半分觊觎方自昀的目光没有,脱不出手的江鸾,又有了新的厌烦江琦玥的理由。
可是在花厅得到糖吃的小孩总会安生一阵子,在江琦玥打听她和方自昀的未来规划时,江鸾懒得和她计较,耸耸肩:“你这么着急觅良缘,直接下南京找老太太就好了呀。”
江琦玥一时没反应过来,这些日子申府的宝石项链直往江鸾房间堆,看到他们如此厚爱江鸾,却没看到本质,又和要告诉江鸾的秘闻联系不到一块儿,最后自己气得急头白脸。
而江鸾不屑于解释,甚至自我陶醉在不杀江琦玥的骄傲里。
方昀润站不远不近,正好听见,笑得眯起眼来,显得不那么严肃了,颗水灵灵一颗青梅果。

